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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二


  環顧室中眾人,無一人面上不是淚光瑩然,片刻前還是滿堂歡笑的再生草廬,此刻已滿佈愁雲慘霧。盛存孝默然垂首道:「在下實在該死,竟……」

  雲鏗截口嘆道:「若非兄台前來,此間已鑄成滔天大錯,此等恩情,在下實……唉!請受在下一拜。」話未說完,忽然翻身拜倒。

  盛存孝也趕忙拜倒在地。兩人本還互相謙謝,互相扶攜,但到後來,竟只是跪在地上垂首流起淚來。

  眾人看到這般模樣,心裡自也大是悲痛。但想到若非盛存孝無意中闖來,大錯便已鑄成,那情況更又不知要比此刻悲慘多少倍了。

  於是眾人又覺這實是不幸中之大幸,自己本該歡喜才是——而此時此刻,又有誰能歡喜得起來。一時之間,眾人也不知自己心裡究竟是悲痛還是歡喜,一個個木立當地,也不覺都呆住了。也不知過了多久,孫小嬌方才牽了牽錢大河的衣角,一面輕拭著面上淚痕,一面低語道:「咱們走吧!」

  錢大河茫然道:「走?」

  孫小嬌道:「再不走……我真要瘋了。」

  錢大河目光四轉,喃喃道:「對,還是走的好。」

  「墨龍劍客」龍堅石扶起盛存孝的身子,緩緩道:「此間既已無事,我等委實已該告辭了。」

  雲鏗道:「但……」他本想留客,但想到此刻情況,留下來也是徒增傷心,也只有將留客之意忍了回去,垂首無語。

  易挺、易明兄妹對望一眼,心中亦在暗暗忖道:「少時盛大哥若是知道雲大哥的身份,不免又有煩惱。」一念至此,兩人不約而同脫口道:「盛大哥還是走吧!」

  龍堅石皺眉道:「你們難道不隨大哥前去?」

  易挺垂首道:「小弟自是要去的,但……」

  易明接口道:「但水姐姐……我實在不忍拋下她不管,不如……不如你們隨大哥先走,我們隨後就來。」

  龍堅石沉吟道:「也好……」

  易明道:「不知盛大哥去那裡,我們好尋去。」

  龍堅石道:「嶗山山陰上清道觀。」

  盛存孝望著雲鏗,似乎還要說什麼,但此時此刻,無論任何言語,俱都已是多餘,唯有長嘆一聲,黯然抱拳別過。雲鏗目送他幾人身影消失,接著,便是一陣馬嘶之聲,然後馬蹄奔騰,漸去漸遠,終於聽不到了。

  ***

  五馬前後而行,馬上人衣衫雖仍鮮豔如昔,但神情卻已失去昔日之明朗,心頭更是一片沉重。直走了頓飯功夫,還是孫小嬌忍不住嘆道:「天下事有時真是湊巧,老天的安排,更是教人弄不懂。」

  龍堅石仰天長嘆道:「造化弄人,自古皆然,有些事之陰錯陽差,曲折離奇,當真非人們所能預料。」

  眾人想到這件事的複雜與巧合,俱不禁為之唏噓感嘆。

  錢大河忽然道:「那再生草廬的主人,小弟總覺得他有些奇奇怪怪,實在猜不透他的來歷。」

  盛存孝一字字道:「此人必是大旗子弟。」

  眾人駭然,齊地脫口道:「大哥怎會知道?」

  盛存孝嘆道:「愚兄雖然魯鈍,卻也能稍別顏色,瞧他與水靈光之間神情關係,已可猜出其中究竟。」

  孫小嬌嘆道:「平日我總覺自己武功雖不如大哥,但卻比大哥聰明些,今日才知道咱們這些人裡,聰明的還是大哥。」

  柳棲梧緩緩道:「大哥的閱歷之豐富,考慮之周密,又豈是我等能及,只不過他平日深藏不露而已。」她這句話說的實是中肯之極,要知盛存孝雖非絕頂聰明,但考慮之周詳,行事之冷靜,確非他人能及。

  錢大河忽又道:「大哥既然早知他是大旗弟子,為何不出手?」此人氣量最是偏狹,那日敗在鐵中棠手下,至今仍是懷恨在心。

  盛存孝長嘆道:「我與大旗門上輩雖是仇深如海,但其中恩怨糾纏,是非曲折,誰也分辨不清。」

  錢大河道:「莫非大哥要將此仇忘去不成?」

  盛存孝道:「我只望這糾纏近百年的仇恨,能在我們這一代中化解,世世代代的流血爭殺,能在我們這一代終止。」語聲微頓,淒然一笑,接道:「我雖無後,卻但願我們這一輩的後人,能從此平平安安地度其一生,只因……只因我已得知終日生活在仇恨與爭殺中,實是件再也痛苦不過的事,何況我深信大旗弟子中不乏俠義之輩,例如鐵中棠……唉,他的想法就必然與我一樣。」

  錢大河聽他誇獎鐵中棠,心中更是憤憤不平。

  龍堅石卻慨然道:「大哥之見解,實令小弟佩服已極。江湖豪傑若都有大哥這般胸懷,何愁天下不太平?」

  柳棲梧、孫小嬌雖然無言,但神情看來,卻顯然也對盛存孝此等俠義的胸襟,仁慈的心腸大是欽服。

  錢大河憤然道:「既是如此,咱們又何必趕去?」

  盛存孝沉聲截口道:「愚兄此番相請賢弟們出山,並非為了要各位賢弟助愚兄流血爭殺。」

  錢大河道:「那又是為的什麼?」

  盛存孝肅然道:「我只求賢弟們能在一旁相助,將這糾纏百年,死人無算的仇恨,從中化解。」他仰天長嘆一聲,黯然接道:「賢弟你也該想到,以一己之仇恨而令後輩終身痛苦,又是何等自私殘酷之事。」

  錢大河尋思半晌,終也長嘆著垂下頭去。

  ***

  這時水靈光已自醒來,伏在易明懷中啜泣不止。易明口中不斷在安慰著她,卻又不斷陪她流淚。

  雲鏗強笑一聲,道:「往事已去,賢妹又何苦再為往事流淚?但願賢妹能多想想來日之歡樂,愚兄便可安慰了。」

  他話中含有深意,別人雖不懂,水靈光自是懂的。她與朱藻既是兄妹,與鐵中棠的情感從此便再無阻礙。

  但不知怎的,水靈光仍是覺得一股悽楚之情,從中而來,竟是不可斷絕,目中眼淚,一時間那能停止?這一夜便在人們的悲傷與歡喜兩種截然不同的情感互相煎熬下過去,不知不覺間,曙色已染白窗紙。

  於是水靈光也要走了。她要去找鐵中棠,也要去找她的兄長朱藻——在她心底深處,她更是深切盼望能見她那名震天下的爹爹一面。

  雲鏗自不能勸阻,惟有黯然嘆息道:「只恨愚兄不能相伴賢妹前去……」緩緩頓住語聲,目光望著易明、易挺。

  易挺慨然道:「小弟可代大哥一盡照料之責。」

  易明展笑道:「對了,水姐姐有我們照顧,必定不會出任何差錯的,雲大哥你只管放心好了。」

  雲鏗忍不住喜動顏色,道:「賢兄妹之俠氣爽朗,真無人能及,靈光有賢兄妹照顧,我自然放心得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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