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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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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藻道:「既是如此,為何又有許多英雄結交於他?」 易挺道:「此人不但文武全才,談吐風趣,而且仗義疏財,揮金如土,朋友若有急難,只要求著他,他立時解囊,絕無推辭,但他卻無任何事要求別人相助於他。這樣的人物,自是人人都願結交的。」 朱藻微喟道:「奇男子……果然是人間奇男子……」 易挺忽然問道:「不知令弟可知道他的來歷?」 朱藻笑道:「照此情況,我那二弟想必知道他的來歷,只恨我也未問清楚,便匆匆趕來了。」 易挺道:「令弟想必也是位英雄人物?」 朱藻展顏笑道:「不是在下為舍弟吹噓,放眼天下,似他那般智勇雙全,俠骨柔腸的人物,端的少見得很。」 易挺嘆道:「如此英雄,小弟卻無緣得識,豈非憾事?」 朱藻笑道:「日後我必定為你兩人引見引見,只是……」苦笑一聲,接道:「只是我那二弟行蹤飄忽得很,他此刻在那裡,連我都不知道……」緩緩頓住語聲,腦海中不覺已泛起鐵中棠的容貌。 *** 鐵中棠提筆寫的,只是: 「水柔頌,庚子四月十七。」九個字。 這本是他在夜帝宮後秘室中的黃絹冊中瞧見的。夜帝看了這幾個字,面上神情卻自大變,過了良久,方自沉聲道:「你為何要向我問起此事?」 鐵中棠垂首道:「此事於小侄一生,關係甚大,只因……唉!這其中關係糾纏複雜,小侄一時也說不清。」 夜帝厲聲道:「你既說不清,為何要我說?」 鐵中棠道:「小侄只想求問老伯,庚子四月十七那一天,在盛家莊外的桃花林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夜帝身子一震,道:「桃花林……你怎知道桃花林?」 鐵中棠重音道:「小侄實是——」 夜帝突然放聲狂笑,道:「好!你莫要說了,不管你為了什麼要問我此事,我向你說了也罷。」笑聲又突頓,面上露出黯然之色,緩緩道:「此乃我一生中憾事之一,我遲早總要對一個人說的。」 鐵中棠屏息靜氣,不敢開口。 *** 只聽夜帝緩緩道:「二十年前,有一日我忽然動了遊興,由江南一路遊山玩水,四月間便到了中原。你知我生性素來不喜拘束,一路上既無朋友可找,更不願投店打尖,去看那些俗人厭物的嘴臉。我若走得累了,便以天為幕,以地為床,以河流為唾壺,不但逍遙自在,而且還可從中領略天地之佳趣。 「這一日,便是十七那一日。黃昏時我正自有些力乏,忽見道路前面,有著偌大一片桃林。四月暮春,桃花將落未落,正是開得最盛之際,滿天夕陽,將那片桃林映得光輝燦爛,有如仙境一般。」 他面上泛起一絲微笑,似乎那動人的風光,此刻仍是令他神醉,但笑容一閃而沒,他又接著說了下去:「我無意中見著此等奇景,自然不禁大喜,當下便在桃花林中歇了,沽了壺美酒,斬了隻白雞,正待對花獨飲。那知就在此刻,桃花林外,突然響起一陣叱吒喝罵之聲,似是有個男子在前逃命,卻有個女子在後追趕。我本是為了遣興而出,自不願惹上這些江湖仇殺之事,雖恨這兩人大煞風景,本也待一走了之,但卻又忍不住好奇之心,想要瞧瞧那女子是何角色,唉……這一瞧之下,卻又平白瞧出了不少事來。」 他心中似有許多感慨,嘆息半晌,方自接道:「那兩人輕功都不弱,身勢極快。我雖已飛身掠上桃樹,在花枝間藏起身形,但酒菜卻未及取上。只見前面奔逃的那人,乃是個勁裝少年,髮髻蓬亂,氣喘如牛,神情已狼狽不堪,掌中劍也只剩下半截,似是方經一番劇戰,此刻已是強弩之末,只是為了掙扎求生,是以拼命在跑。 「後面追的那人,卻是個高髻堆雲,容貌如花的錦衣少婦,手持雙股鴛鴦劍,也已累得嬌喘微微,滿頭香汗。那勁裝少年一奔入林,顯見再也無法支持,身子一個踉蹌,雖又衝出幾步,終於撲地跌倒。那錦衣美婦一掠而來,那股鴛鴦劍,唰的刺下。勁裝少年大呼道:『劍下留情,先聽我說句話好麼?』錦衣美婦劍勢果然一頓,抵住那少年的胸膛,冷冷道:『你已落在我手中,還有什麼話說?』那勁裝少年顫聲道:『今日我與你才是初次相見,你……你怎麼對我下得了毒手?』……」 說到這裡,夜帝長長嘆息一聲,道:「這些話都是他們當時口中說的,直到今日,我仍可記得一字不漏。」 鐵中棠垂首道:「不想老伯竟記得如此清楚。」 夜帝黯然道:「只因這件事,在我印象之中,實是極為深刻,你既問起此事,想必已知道這男女兩人是誰了吧?」 鐵中棠道:「是……」 夜帝道:「但那時我還不知道,心裡不覺暗暗稱奇,這少年與她第一次相見,她為何要下此毒手?只聽那錦衣美婦冷冷道:『你我雖是初次相見,但卻仇深似海,今日我如落到你手中,你難道不殺我?』那少年眼睛瞬也不瞬地瞧著他,輕輕道:『你若落在我手中,我……我無論如何也捨不得殺你。』他生相雖有些輕薄,但卻端的是個俊秀少年,尤其說話的語聲甚是特別,最易打動女子的心腸。那錦衣美婦怒喝道:『好個輕薄之徒,不要命了麼?』喝聲雖怒,但暗中卻已有些動心。 「只因她若未動心,劍尖一落,早就可將那少年宰了,何必還和他說話?這種女子心意,我怎會不知?那少年想必也瞧出來了,膽子更大,長嘆道:『不是在下奉承,似姑娘這樣美貌的女子,在下實未見過。』他歇了口氣,道:『尤其是姑娘這雙眼波,便是天上明星,也無那般明亮,便是池中春水,也無那般溫柔。』他說著說著,竟悄悄推開了胸膛上的劍尖。錦衣美婦面上微微泛起紅霞,似已聽得痴了,竟完全未發覺。 「那少年面上露出狂喜之色,突然翻身躍起,一把將她抱住了,喃喃道:『姑娘,在下實已意亂情迷……』他口中胡說八道,連我也聽得有些臉紅了。 「那錦衣美婦似是又羞又怒,突然一個肘拳,將他打得仰天跌倒。我只道她此番必要取那少年性命,那知她還是以劍尖抵住少年胸膛,劍尖還是未曾刺下,只是怒喝道:『你……你當我是什麼人?』那少年顫聲道:『我……我實是忍耐不住……姑娘若是肯讓我親近親近,我……我死了也甘心。』他語聲雖裝出顫抖的模樣,目中卻全無半分害怕之意,只因他已算準,那錦衣美婦此刻已下不了手。 「那錦衣美婦手果然軟了,少年又推離了劍尖躍起。但這一次他並未伸手去抱,只是跪了下來,道:『姑娘若是不肯,不如一劍殺了我,我能死在姑娘手下,已心滿意足了。』這番話說得可真是動聽,再加上他那種說話的聲音,也難怪女子聽了要心動。那錦衣美婦竟垂下了頭,臉上紅得更厲害,過了半晌,才輕輕道:『你知道我已不是姑娘了。』那少年道:『但你在我的心裡,卻永遠是最純潔的姑娘。』那錦衣美婦聽了這句話,心裡實似有許多感觸,雙目之中,竟不知不覺泛起了淚光。那少年語聲更溫柔,道:『我早已聽說,你婆婆與丈夫都待你不好,唉,我真不懂他們怎忍心對你不好……』那少婦喝道:『誰說的?他……他們對我很……很好……』她嘴裡雖不承認,但神情卻早已承認了。 「那少年嘆道:『我的那些兄弟,也對我不好……我們本自無冤無仇,又何必為了他們而互相仇視……』只聽『噹』的一聲,那少婦手中兩柄劍都掉了下來,喃喃道:『他們對我不好,我為何要為他們拼命……』那少年大喜道:『對了……』突又嘆道:『我一生之中,便是夢想能遇著你這樣的女孩子,但你那眼睛……你那櫻唇……卻比我夢想中的女子還要美上百倍、千倍,我若未見你,真不信世上有這麼美麗的女孩子……』那少婦道:『真的麼?』少年道:『我怎忍騙你?』那少婦幽幽長嘆了一聲,緩緩閤起了眼睛,輕輕道:『為什麼以前從沒有人對我說這樣的話。』那少年嘆道:『那些不解風情的莽漢,整日只知打打殺殺,又何解溫柔,又怎知靈魄,似你這樣冰雪聰明,絕色無雙的女子,卻委身於他,豈非辜負了青春?唉!上天對人,為何如此不公?』這句話更是說入了那少婦心裡,只見她眼圈兒又是一紅,嬌軀突然軟軟地倒在那少年身上……」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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