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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六


  船艙中的陳設,竟然十分精緻華麗。亮晶晶的銅燈中所散發的燈光,映照著織錦的椅帔,流蘇簾幔,翠玉花瓶,竟彷彿是世家廳堂,那裡似水上人家。輕衣窄袖的少女,彷彿已看出了沈杏白心中疑惑,但卻不容他問話,輕笑道:「客官在此歇息,我去端茶來。」笑聲猶在蕩漾,她身影已翩然入了後艙。

  沈杏白傍著鐵中棠坐了下來,目光四望,凝神戒備。他心頭已生警兆,只覺自己彷彿已落入個神秘的陷阱中,在這華麗的艙房四周,都充滿了危機。

  只因這船上的女子,笑語如鶯,肌膚如玉,分明不像是以打漁擺渡為生,在水上漂泊的人家。而這華麗的大船,便是西湖、秦淮也極為少見,更絕不像是水勢湍急的黃河上應有之物。他心中又驚又疑,不知道這些女子究竟要對他怎樣。目光游移間,突聽後艙中又傳出了一聲嬌柔的輕笑。一個身材高挑,腰肢有如風中柳絲的素衣女子,手裡端著個碧玉茶盤,隨著笑聲婀娜行出,玉盤上翠壺玉盞,彷彿俱是極為珍貴之物。

  只見這素衣女子明媚的眼波,在沈杏白身上輕輕一轉,柔聲道:「請用茶!」放下茶盤,扭轉腰肢,又走了回去。

  沈杏白霍然站起,大聲道:「姑娘慢走!」

  素衣女子停下腳步,回身笑道:「有何吩咐?」

  沈杏白沉聲道:「在下本要到孟城渡頭,尋船東渡……」

  素衣女子笑道:「我知道。」

  沈杏白道:「但……但這裡……」

  素衣女子笑道:「這裡有什麼不好麼?」

  沈杏白呆了一呆,他心中雖有疑惑,口中卻說不出所以然來,只見那女子望著他嫣然一笑,身子又隱入後艙。

  這時,卻有一縷悠揚的樂聲,自後艙傳出。

  沈杏白心中大是急躁,他明知此間有兇險,卻又不知兇險在何處,更不知這兇險究竟何時到來。而在這兇險尚未發生之前,他卻又不敢妄動。要知他心機兇狡,沒有把握打勝仗,他是萬萬不會打的。船艙四面,華幔低垂,沈杏白覺得彷彿有許多眼睛正在幔後窺望著他,使得他渾身說不出的不自在。他舉起茶壺,斟了杯茶,茶色淺碧,清香撲鼻。但他方自將這杯茶舉到唇邊,便又立刻放落了下來,暗暗忖道:「幸好我還機警,否則茶中若有迷藥,我喝下去怎生是好?」

  思忖之間,又聽得後艙中有人曼聲道:「客官但請放心好了,這壺茶裡,萬萬不會有毒的。」

  沈杏白轉目向笑語聲發出的方向望去——

  ***

  簾幔啟處,沈杏白只覺眼前一亮,一個宮髻華服、儀態萬千的絕美婦人,手掀簾幔,含笑而出。她神情舉止間,都似乎帶著種說不出的魅力,讓人無法注意到她的年紀,也根本看不出她的年紀。

  沈杏白不自覺地站了起來,只聽她柔聲笑道:「妹子們將相公請來,相公若如此拘束,賤妾實覺過意不去。」

  她襝衽一禮,更是曼妙多姿,彷彿合著樂聲的節拍似的。

  沈杏白囁嚅道:「夫人切莫對出家人如此客氣,貧道只求夫人送至孟城渡頭,別的萬萬不敢打擾。」

  華服美婦眼波凝睇,望了沈杏白半晌,輕輕笑道:「相公若是出家人,賤妾豈非要以貧尼自稱了。」

  沈杏白面色微變,華服美婦已在他身旁椅子緩緩坐了下來,笑道:「相公切莫多疑,賤妾等實無相害之心。」她又自斟了杯茶,淺淺啜了一口,接口笑道:「這茶中也沒有毒的,賤妾等更從未想到要以毒藥害人。」

  沈杏白道:「不敢請教夫人……」

  華服美婦道:「你不必問,賤妾等實是在江湖上擺渡……只是費用要比別的渡船貴些了……」

  她眼波蕩漾,面上又泛起了那魅人的笑容,望著沈杏白緩緩道:「雖然貴些,但賤妾等卻必定會教客人們花的銀子值得就是了。」

  沈杏白心中微微一蕩,展顏笑道:「夫人怎知在下有銀子花呢?說不定在下身無分文,夫人又當如何?」

  華服美婦咯咯嬌笑道:「我那八妹眼睛最毒,看人貧富,萬無一失,要不,也就不會請相公上船了。」

  沈杏白心中大定,暗暗忖道:「看來豔福不淺,這裡原來只不過是個變相的豔窟而已。我既已來了,何不樂上一樂?」當下取出錠銀子,噹一聲放到茶盤裡,端起茶杯,一飲而盡,斜眼望著美婦笑道:「既是如此,就請夫人教在下看看究竟如何值得?」他自覺極為慷慨,拋出了錠十兩重的銀子,自然想撈回本錢來。

  華服美婦卻連瞧也不瞧這錠銀子一眼,淡淡笑道:「香茗本是奉贈,相公既有恩賜,賤妾也只有代丫鬟們拜謝了。」

  雙掌輕輕一拍,便有個十二三歲的青衣小鬟,憨笑著走了出來,華服美婦道:「撤下茶盤,多謝相公。」

  青衣小鬟萬福道:「多謝相公喜銀。」端著茶盤跑回去了。

  沈杏白看得不禁呆了呆,作聲不得。

  只見那華服美婦轉過頭來,輕笑道:「賤妾這渡船上各色享受俱備,妹子們雖然姿色平庸,但還通曉歌舞……」她望著沈杏白,笑得更是令人心動。

  沈杏白冷笑暗忖道:「這女子想必是要狠狠敲我一記了,我好歹只管叫她開上酒菜歌舞來,少時到了岸上,哼哼!」當下大笑道:「美人固我所欲也,酒菜亦我所欲也。」

  華服美婦秋波微轉,手掌輕輕拍了三記。只聽簾幔後環珮叮噹,伴著一陣笑語鶯聲,隔簾傳來,七八個身穿各色錦衣的絕色少女,嬌笑而出。方才擺渡、垂繩、端茶來的三個少女,此刻換過了一身鮮錦的衣衫,夾雜在這一群少女中。迷人的嬌笑,迷人的眼波,還有一陣陣迷人的香氣——沈杏白不覺瞧得痴了,連何時開上酒菜都不知道。

  ***

  華服美婦轉動秋波,笑道:「相公,這值得麼?」

  沈杏白眼睛望著那許多雙迷人的眼睛,隨口道:「值得什麼?」

  華服美婦輕輕道:「壹千兩銀子。」

  沈杏白喃喃道:「值得值……」突然站了起來,收回目光,睜大眼睛,駭聲道:「什麼?壹千兩銀子……」

  華服美婦微笑道:「不錯。」

  沈杏白縱聲笑道:「夫人莫非是開玩笑麼!哈哈,嘿嘿……」他心裡也知道這並非開玩笑,便再也笑不下去。

  華服美婦淡淡道:「這裡一切都出於自願,你若認為這不值,盡可教我妹子們將東西都撤下去。」

  沈杏白呆了半晌,只聽艙外水聲滔滔,轉目望去,那一雙迷人的眼睛也變得冷如秋霜。他只得乾笑數聲,道:「在下並無此意。」

  華服美婦道:「既無此意,便請相公先將銀子見賜。」

  沈杏白道:「只是在下出門在外,身邊那有許多銀子?」

  華服美婦淡淡笑道:「八妹,他說他身邊未曾帶得銀子。」

  方才那擺渡的少女,此刻已換了套淺紫衣裙含笑走了過來,雙瞳翦水,目光微微一轉,便彷彿已能看破別人心事。

  沈杏白道:「姑娘怎知在下……」

  紫衫少女擺手,截斷了他的語聲,道:「你年紀雖輕,但目光敏銳,步履輕健,顯見武功不弱,必是久經明師指點的名門高足。」

  沈杏白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心中卻加深了幾分警惕之心:「她們既知我武功出自名門,還要如此作法,顯見必也身懷絕技。」

  只聽紫衫少女接口又道:「你神情舉止間,常在無意中流露出一種自滿之態,想你家世也必定不錯。」她眨了眨眼睛,接道:「但你卻不但喬扮道士,而又行色倉惶,顯見是在逃避追蹤,準備流浪江湖。」

  沈杏白心頭一震,忖道:「這女子果然好毒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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