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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燃燒著的火焰,映得四下景物都變作了慘澹的紫色。沈杏白緊抱著鐵中棠,放足狂奔。黎明前,他撞入了荒林中的那座荒祠,而雲錚與溫黛黛,卻已恰巧在他到達前離去。

  蒼天對鐵中棠的安排,竟是如此奇妙而殘酷,雲錚與溫黛黛若是遲走一步,鐵中棠一生的命運或將改變。此刻,荒祠中,空寂而寒冷。

  熹微的曙色,影映著塵封的布幔,簷下的蛛絲,院中荒草淒淒,大地呈現著一種說不出的蒼涼的景色。沈杏白拔出了胸前的匕首,包紮好刀口的創痕,將染血的僧袍拋去,卻換了身湛藍的道袍。原來他為了逃避黑星天的耳目,包袱中早已預備了各種身份的衣飾,今日扮成和尚,明日就變成道士。然後,他屈指點了鐵中棠四肢關節處的穴道,使得鐵中棠口中能言,神志仍清,四肢卻絲毫不能動彈。

  鐵中棠目光冷冷望著他,緩緩道:「你染下滿手血腥,不過只是為了要我說出寶藏的去處,是麼?」

  沈杏白大笑道:「不錯,你倒聰明得很。」

  鐵中棠冷冷道:「那麼我先勸你趕緊死了心吧!」

  沈杏白冷笑道:「莫非你敢說你也不知道寶藏的下落麼?」

  鐵中棠道:「我自然知道,卻永遠不會告訴你。」

  沈杏白俊秀的面容上,泛起一絲歹毒的獰笑,緩緩道:「你不怕死?」淡淡四個字中,卻包含著無比兇惡之意。

  鐵中棠冷冷道:「你不敢殺我的。」

  沈杏白厲聲狂笑道:「你說得倒有把握,我為何不敢殺死你?」

  鐵中棠道:「我活在世上,你心裡總還有可令我說出寶藏下落的希望;你若殺了我,便永遠不知道寶藏在何處了。」

  沈杏白呆了一呆,笑容立失,鐵中棠那份出奇的冷靜,已斷然懾服了他,使得他一時之間,竟說不出話來。

  鐵中棠目光堅定地凝注著他,冷冷道:「你自然可用各種酷刑逼我說出寶藏的下落,但你卻休想自我口中逼出半個字來。只要我能活在世上,終有一日我定要逃脫你的手掌,到那時我必以十倍的酷刑來報復你,你若不信,不妨試試。」縱然在說這些話時,他語聲仍是從容平靜,但這種平靜的語聲,卻使他言語更為可信而可怖。

  沈杏白睜大了眼睛望著他,像是從未想到世上竟真的有這種鐵石般冷靜,鐵石般堅強的人物。然後,他突又縱聲狂笑起來,道:「你這話便能駭得倒我麼?我自然要試試的,也要看看你如何能逃出我手掌?」

  鐵中棠道:「你若不怕,為何要以狂笑來掩飾心中恐懼?」

  沈杏白笑聲突頓,突地反手一掌,摑在鐵中棠面上。

  鐵中棠面上立刻現出五指紫痕,鮮血沿著嘴角流出。

  沈杏白順手又是一掌,口中獰笑道:「我打了你,你能怎麼樣?」

  鐵中棠咬緊牙關,動也不動,目光仍冷冷凝望著他,緩緩道:「你打得越重,便表示你心中恐懼越深。」

  沈杏白飛起一足,將鐵中棠踢得橫飛三尺,蹲下身來一把擰住鐵中棠肩膀,嘶聲道:「鐵中棠,我告訴你,無論如何,我也要逼你說出寶藏的下落,任何事,任何話,都攔阻不了我!」他面已鐵青,目中也露出了野獸般的貪婪與瘋狂,接口道:「我也不再逼你,但今日日落前你若還不說,我便砍下你這條臂膀,我倒要看看你強還是我強。」

  鐵中棠冷冷一笑,闔起眼來,不再言語。

  沈杏白霍然站了起來,將鐵中棠背在背上,乘著淒迷的晨霧,竄出於荒涼的祠堂,向北而行。走了段路途,只聽水聲奔騰,已是橫斷豫省的黃河南岸。河邊迷霧更重,長長的蘆葦,在霧中搖曳,沙沙作響。

  沈杏白似乎要尋船乘渡,佇立在河岸邊,大聲呼喚。清亮的呼聲,似乎也衝不開沉重的迷霧,而顯得有些沉鬱。

  ***

  過了半晌,只聽「唉乃」一聲,霧中蕩來一葉扁舟。

  沈杏白喚道:「船家可願渡我到孟城渡頭麼?」

  舟頭的漁翁,蓑衣笠帽,揮手道:「來了!」

  沈杏白回首沉聲道:「我留下你的嘴說話,只因要你隨時說出寶藏的下落,但你若胡亂多口,我便要割下你的舌頭,讓你用手來寫了。」

  語聲之中,渡船已至,沈杏白輕輕躍上船尾,將鐵中棠放了下來,道:「我朋友有急病在身,船家划快些好麼?」

  那船家回首瞧了沈杏白幾眼,忽然笑道:「快,快得很。」笑聲清脆,語聲嬌嫩,竟彷彿是女子口音。

  沈杏白心中一動,變色道:「你是個女子?」

  那船家笑道:「怎麼?女子就不能擺渡麼?」回過頭去,長篙輕輕數點,扁舟便已到了河心。黃河水勢湍急,絕不適於行駛這種輕舟。

  沈杏白立在舟上,只覺波浪翻湧,水聲奔騰,他彷彿立在雲中,雷聲起於足底,寒氣迫於眉睫。

  他雙眉暗皺,忍不住又問道:「這船到得了孟城渡頭麼?」

  那船家道:「到不了。」

  沈杏白變色道:「到不了你為何要我上來?」

  船家咯咯笑道:「你自要上來,誰請你上來了?」

  沈杏白變色叱道:「快渡回去!」

  那笑聲清脆的船家,緩緩回過頭來,輕笑道:「這隻輕舟雖不能渡你去孟城渡頭,但卻還有別的船呀!」

  沈杏白只見她露在竹笠下的一雙眼睛,明媚有如秋水,笑靨如花,瓊鼻櫻唇,在霧中望去,彷彿絕美。

  他心中更是疑惑:「黃河上那有如此美豔的船家?」口中卻沉吟道:「可以渡我去孟城的船在那裡?」

  只見那船家左手搖櫓,右手一指水面:道:「那不是麼!」

  沈杏白隨著她手指之處望去,只見迷霧中果然現出一幢船影,船上燈火將附近迷霧照得一片金黃。

  那船家卻搖手喚道:「三姐,有擺渡的客人來了!」

  大船上也有個嬌美的聲音應道:「快請過來!」

  船家回首笑道:「準備好,我要靠上那艘船了。」

  沈杏白心中雖然更是驚疑,但卻沉住了氣,俯身抱起了鐵中棠,卻暗暗又點中了鐵中棠胸前暈穴。

  只聽那船家喃喃道:「今天好大的霧,三姐,放條繩子下來。」語聲未了,已有條索影拋下,卻是道繩梯。

  船家笑道:「客官,你爬得上去麼?」

  沈杏白道:「不勞費心!」他足尖輕輕一點,身子已凌空翻起。他有心賣弄功夫,教船家不敢隨意動他,是以身上雖揹著一人,但身法仍極輕靈,一躍之勢,幾達兩丈,雙足微微後踢,飄飄落在大船的船頭上。

  只聽船頭上有人嬌笑道:「好俊的功夫!」

  沈杏白轉目望去,只見個輕衣窄袖的女子,正含笑望著他,瑩白的肌膚,窈窕的身段,望來竟也絕美。這女子卻也在凝望著他,突地輕輕一笑,道:「客官隨我來。」轉過身子,腰肢婀娜,走入後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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