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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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淒迷的夜色中,只見一個頭戴竹笠,芒鞋白襪,身上穿著件灰色僧袍的行腳僧人,雙手合十,立在石磨邊。他似是遠道而來,滿身風塵,頭上竹笠壓到眉際,頷下青滲滲地長著短髭,垂首道:「女檀越可願佈施出家人麼?」 青衣婦人一心想早早打發了他,勺了碗豆汁,截了塊豆腐,送了過去,含笑道:「大師只管自用。」 行腳僧人笑道:「女檀越善心善舉,菩薩必定保佑。」 青衣婦人道:「多承大師吉言,大師還是乘熱吃吧!」 行腳僧人緩緩坐了下來,口中卻接著道:「菩薩必定保佑女檀越大吉大利,永遠不會被人發現行蹤。」 青衣婦人面色突變,道:「大師說什麼?我實在不懂。」 行腳僧人頭也不回,緩緩道:「冷姑娘,你當真不懂麼?」 青衣婦人身子一震,面上更是慘然變色,口中卻強笑道:「誰是冷姑娘,大師莫非認錯了人麼?」 行腳僧人笑道:「冷青霜,冷姑娘,自從你出走之後,誰也尋你不著,人人都只當你已隱身在深山大澤之中,又有誰想得到你這位自幼嬌生慣養的千金,竟會隱身市井,賣起豆汁來了,難怪別人尋不著你。」 青衣婦人大驚道:「你究竟是什麼人?」她正是乘夜自「寒楓堡」逃出的冷青霜,那老人便是自幼看顧她的老家人。 只見那行腳僧人緩緩轉過頭來,緩緩摘下了頭上竹笠,露出了兩道濃眉,一雙銳目,和那微帶鷹鉤的鼻子。他頷下雖生著短髭,但年紀卻仍極輕,慘白的面容,雖極英俊,但卻帶著一種陰森冷削之意。 青衣婦人冷青霜目光動處,腳下情不自禁,退了兩步。 行腳僧人微微笑道:「冷姑娘,還認得小弟麼?」 冷青霜面上突然泛起一絲甜美的嬌笑,輕輕笑道:「你不是我那沈大弟麼?我怎會不認得你。」笑語聲中,她一雙玉手,突地閃電般掃了出去,十指尖尖,有如利劍,急掃那行腳僧人的雙目、咽喉,裙中飛起一足,踢向行腳僧人丹田要穴。這一招三式,不但迅快絕倫,招式更是奇詭狠辣,雙方距離如此迫近,只要被她指尖足端掃中一些,立時便是殺身之禍。 那知這行腳僧人卻似早有防範之心,哈哈大笑道:「幸好小弟早知道姑娘笑中必有藏刀,否則豈非此刻便要喪命了。」笑聲方起,他已翻身掠了開去。 冷青霜冷笑道:「你此刻還是活不了的!」如影隨形,隨之撲上,一雙纖掌,化做了漫天掌影。 行腳僧人虛虛迎了幾招,大聲道:「姑娘且慢動手,小弟此來並無惡意。」凌空一個「死人提」落到兩丈開外。 冷青霜道:「既無惡意,為何要如此鬼鬼祟祟喬裝改扮?難道你還想姑娘我放你去報訊麼?」 行腳僧人苦嘆道:「冷姑娘,你可知道小弟此刻也和姑娘一樣,變成個見不得人的黑人了,只得改扮成這般模樣。」 冷青霜腳步微一遲疑,上下打量著他,冷冷笑道:「沈杏白,你說的話,也能讓我相信麼?」 行腳僧人嘆道:「冷老前輩若是見著姑娘,最多也不過令姑娘回去而已,但家師若是見著我,就會要我的命了。」 冷青霜道:「黑星天只有你這個徒弟,怎捨得殺你?」 行腳僧人苦笑道:「小弟已背叛了家師。」 原來這行腳僧,正是隨黑星天入了那「死神寶窟」,卻在危急之時,背叛了黑星天逃去的少年,名喚沈杏白。 他聽得黑星天未曾喪命於「死神寶窟」中,便知道黑星天必定不會放過他,嚇得再也不敢現身江湖,便扮成個行腳僧人,東藏西躲,到處流浪,不想竟恰巧遇到了冷青霜。他對冷青霜早有圖謀,此刻更覺有機可乘,為了討好於她,便編造了個動聽的故事,說了出來。他口舌靈便,說得當真頭頭是道。然後,他長嘆一聲,又道:「是以家師便再容不得小弟活下去了,小弟才只得喬裝改扮,亡命江湖……」 冷青霜眼皮轉動,冷冷道:「你縱然說得天花亂墜,也難令我相信。」她終究是個女子,見他說得可憐,口中雖說不信,其實已有幾分信了。 沈杏白噗的跪下,道:「在下如有虛言,必遭天誅地滅。」 冷青霜冷笑道:「發誓又有何用?」 ▼第十八回 寒水香舟 沈杏白慘笑道:「小弟既已背叛師門,見棄江湖,姑娘若再疑惑小弟有相欺之心,小弟就索性死在姑娘面前,也免得姑娘擔心。」 冷青霜冷笑一聲,仰首望天。 沈杏白道:「小弟只要能洗清冤枉,一死又有何妨?只望姑娘證實小弟所言非虛後,在小弟墳上,灑兩杯苦酒。」 冷青霜道:「你要死就死吧,絕對無人勸你。」 沈杏白長嘆著自袖底抽出一柄雙鋒匕首,長嘆一聲,反腕向自己咽喉猛刺了下去。他似乎早已摸透了冷青霜面冷心熱的脾氣,知道她決不會眼見自己橫刀自刎,是以這一刀刺下,竟真的用了全力。 *** 冷青霜見他拔出匕首,面上果然已為之動容,此刻輕叱著飛身而起,出手如電,斜擊沈杏白的手腕。 只聽「叮」的一聲,匕首落地,但那鋒利的匕首,卻已在沈杏白頸旁劃破了一道淺淺的血口。熱血鮮紅,滴滴濺落到沈杏白灰色的僧袍上,沈杏白黯然嘆道:「小弟既不能取信於姑娘,姑娘還是讓我死吧!」 冷青霜似乎生怕他還要再尋自盡,舉足將地上的匕首遠遠踢了開去,輕輕道:「我相信你了。」 沈杏白大喜道:「真的麼?」 冷青霜嘆道:「你傷得不妨事麼?快隨我進屋去,我為你包紮傷口。」 沈杏白道:「小弟自願以一死表明心跡,只要姑娘能相信小弟,便是死了亦無妨,何況區區傷勢。」 冷青霜眨了眨眼睛,顯見心頭頗為感動。要知沈杏白對她早已懷有愛慕之心,從來見著她時,俱是言語承歡,態度恭順。冷青霜年來顛沛流離,受盡寂寞困苦,此刻見著了他,實如見了親人一般,再加他裝作得極是逼真,便不禁輕易地相信了他。 沈杏白滿心喜悅,隨著她走進茅屋,心頭暗忖道:「她如此寂寞,又起了與我同病相憐之心,只要我稍花功夫,還怕她不乖乖地投入我的懷抱中來。」想到多年夙願,一朝得償時的快樂,心頭更是奇癢難搔。 目光轉處,突見一雙銳利的眼神正凝注著他,眼神中充滿了老練的世故,以及對人們的懷疑不信。沈杏白彷彿認得這雙眼睛的主人,正是昔年寒楓堡的內宅管家冷全福,立刻諂笑道:「老管家還認得我麼?」 冷全福緩緩點了點頭,目光炯炯地望向冷青霜,他其實已隱約聽得外面的言語動靜,只是仍不十分清楚。 冷青霜便簡略說了,又道:「那日我離開『寒楓堡』時,便被福爹發覺了,但他非但沒有攔阻我,反隨著我逃了出來。」她深深嘆息,又道:「這許多日子來,若不是他,我只怕也活不到現在了……」她想到自己逃避追蹤時的恐懼,求生存的掙扎,對亡夫的思念,考慮安身之地時的疑惑,以及生產時那最難忍受的痛苦……目光中又不禁淚光晶瑩,泫然欲泣。 而此刻沈杏白卻已發覺了仍自暈迷在地上的鐵中棠與跛足童子,忍不住脫口問道:「這兩人是什麼人?」 冷青霜道:「一個是大旗門下的鐵中棠,還有一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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