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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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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三看了很久之後方說:「不對。」 「不對?什麼地方不對?」 「不是十年。」呂三說:「是九年十一個月,要到下個月的十三才滿十年。」 苗宣吸了口氣,臉上露出了佩服之色。 他知道呂三的記憶力一向很好,可是他想不到竟然好得如此驚人。 呂三輕輕搖蕩著杯中的酒,讓閃動的金光看來更耀眼。 「不管怎麼樣,你跟著我的時候已經不算太短了。」呂三說:「已經應該看得出我是個什麼樣的人。」 「我多少總能看得出一點。」 「你知不知道我最大的長處是哪一點?」呂三又問。 苗宣還在考慮,呂三已經先說了出來:「我最大的長處就是公正。」 他說:「我不能不公正。跟著我做事的人最少時也有八九千個,如果我不是公正,怎麼能服得住人?」 苗宣承認這一點。呂三確實是個處事公正的人,而且絕對賞罰分明。 呂三忽然又問他:「你還記不記得剛才我進來時說過什麼話?」 苗宣記得:「你說,任何人都不許走進這屋子的門,不管什麼人都一樣。」 「你是不是人?」 「我是。」 「現在你是不是已經進來了?」 「我不一樣。」苗宣已經有點發急:「我有要緊的事。」 呂三沉下臉。 他的臉在閃動的金光中看來也像是黃金鑄成的:「我只問你,現在你是不是已經進來了?」 「是。」苗宣心裡雖然不服,可是再也不敢反駁。 呂三又反問他:「剛才我有沒有叫你坐下來陪我喝杯酒?」 「有。」 「你有沒有坐下來?」 「沒有!」 「你有沒有陪我喝酒?」 「沒有!」 「你還記不記得我曾經說過的,我說出來的話就是命令?」 「我記得。」 「那麼你當然也應該記得,違背我命令的人應該怎麼辦?」 說過了這句話,呂三就再也不去看那張誠實而醜陋的臉了。就好像這屋子裡,已經不再有苗宣這麼樣一個人存在。 苗宣的臉色已經變成像是張白紙。緊握的雙拳上青筋一根根凸起,看起來好像恨不得一拳往呂三的鼻子上打過去。 他沒有這麼做,他不敢。 他不敢並不是因為怕死。 他不敢只因為三年前已經娶了妻,他的妻子已經為他生了個兒子。 一個又白、又胖、又可愛的兒子。今天早上剛剛學會叫他「爸爸。」 一粒粒比黃豆還大的冷汗,已經從苗宣臉上流下來。 他用那雙青筋凸起的手,從身上拔出一把刀。刀鋒薄而利,輕輕一刺就可以刺入人的心臟。 如果是三年前,他一定會用這把刀往呂三的心口上刺過去,不管成敗他都會試一試。 可是現在他不敢,連試都不敢試。 ——可愛的兒,可愛的笑臉,叫起「爸爸」來笑得多麼可愛。 苗宣忽然一刀刺出,刺入了自己的心臟。 苗宣倒下去,眼前彷彿忽然出現了一幅美麗的圖畫。 他彷彿看見他的兒子在成長,長成為一個健康強壯的少年。 他彷彿看見他那雖然不太美麗,但卻非常溫柔的妻子,正在為他們的兒子挑選新娘。 雖然他也知道這只不過是他臨死前的幻象,可是他偏偏又相信這是一定會實現的。 因為他相信「公正的呂三」一定會好好照顧他們。 他相信他的死已經有了代價。 呂三還是沒有抬頭,還是連看都沒有去看他這個忠心的屬下。 直到苗宣刀口上的鮮血開始凝結時,他才輕輕的叫了聲:「沙平。」 過了半晌門外才有人回應:「沙平在。」 他回應的雖然不快,也不算太慢。門雖然開著,可是他的人並沒有進來。 因為他不是苗宣。 他和苗宣是絕對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呂三說過的話,他從來沒有忘記過一句,也沒有忘記過一次。 呂三還沒有下令要他進去,他就絕不會走進這屋子的門。 每個人都認為他的武功不及苗宣,看來也沒有苗宣聰明。無論做什麼事都沒有苗宣那麼忠誠熱心。 可是他自己一直相信他一定會比苗宣活得長些。 沙平今年四十八歲。身材瘦小,容貌平凡,在江湖中連一點名氣都沒有。 因為他根本不想要江湖中的虛名。他一直認為「名氣」能帶給人的只有困擾和麻煩。 他不喝酒,不賭錢。吃得非常簡單,穿得非常簡樸。 可是他在山西四大錢莊中,都已經存了五十萬兩以上的存款。 雖然大家都認為他的武功不及苗宣,可是呂三卻知道他的勁氣內力,暗器掌法都不在武林中任何一位名家之下。 他至今還是獨身。 因為他一直認為,就算一個人每天都要吃雞蛋,也不必在家裡蓋個雞棚。 直等到呂三下令之後,沙平才走進這屋子。走得並不太快,可是也絕對不能算是太慢。 呂三看到他的時候,眼中總是會忍不住露出滿意的表情。 無論誰有了這麼樣一個部下,都不能不滿意了。 他們卻沒有提起苗宣的死,就好像世界上根本就沒有這樣一個人生存過。 呂三只問沙平。 「你知不知道班察巴那已下令要來攻擊我們?」 「我知道。」 「你知不知道我們現在應該怎麼做?」 「不知道。」 應該知道的事,沙平絕不會不知道;不該知道的事,他絕不會知道。 ——在呂三面前,既不能顯得太笨,也不能表現得太聰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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