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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西門鷗微一沉吟,伸手入懷,取出一方折得整整齊齊的白紙。他深深凝住了一眼,面上神色一陣黯然,長歎道:「這孩子……這就是她留下來的唯一紀念了。」

  柳鶴亭雙手接過,輕輕展開,只見這條白紙極長,上面的字跡卻寫得極密,寫的是:「爹爹,女兒走了,女兒不孝,若不能學得無敵的劍法,實在無顏再來見爹爹的面,但女兒自信一定會練成劍法,那時女兒就可以為爹爹出氣,也可以為西門世家及大伯父復仇……」

  柳鶴亭呆了一呆,暗暗忖道:「西門山莊的事,她怎會知道的?」接著往下看去:「大伯父一家,此刻只怕已都遭了『烏衣神魔』們的毒手,柳鶴亭已趕去了,還有他的新婚夫人也趕去了,但他們兩人卻不是為了一個目的,他那新婚夫人的來歷,似乎十分神秘,行事卻十分毒辣,不像是個正派的女子,但武功卻極高,而且還不知從哪裏學會了幾種武林中早已絕傳的功夫,這些功夫就連她師傅『無恨大師』也是不會的,有人猜測,她武功竟像是從那本『天武神經』上學來的,但是練了『天武神經』的人,每隔一段時日,就會突然暈厥一陣,是以她便定要找個武功高強的人,隨時隨地保護著她……」

  柳鶴亭心頭一凜,合起眼睛,默然思忖了半晌,只覺心底泛起了一陣顫抖。

  他想起在他的新婚次日,陶純純在花園中突然暈厥的情況,既沒有一個人看得出她的病因,也沒有一個人能治得好她的病,不禁更是心寒!

  「難道她真的是因練過『天武神經』而會突發此病?……難道她竟是為了這原因才嫁給我……」

  他沉重地歎息一聲,竭力使自己不要倒下去,接著看下去:「又因為她行為有些不正,所以她選擇那保護自己的人,必定還要是個出身名門,生性正直的少年,一來保護她,再來還可掩飾她的惡行,譬如說,武林中人,自然不會想到『伴柳先生』的媳婦,柳鶴亭的妻子會是個壞人,她即使做了壞事,別人也不會懷疑到她頭上……」

  這封信字跡寫得極小極密,然而這些字跡此刻在柳鶴亭眼裏,卻有泰山那麼沉重,一個接著一個,沉重地投落在他的心房上。

  但下面的字跡卻更令他痛苦,傷心:「她自然不願意失去他,因為再找一個這樣的人十分困難,是以她閃電般和他結了婚,但是她心裏還有一塊心病,爹爹,你想不到的,她的心病就是我西門堂哥『西門笑鷗』……」

  柳鶴亭耳旁嗡然一響,身軀搖了兩搖,接著又看:「爹爹,你記得嗎?好幾年前,西門笑鷗突然失蹤了,又突然結了婚,他行事神秘得很,江湖中幾乎沒有人見過他新婚夫人的面貌,只聽說是位絕美的婦人,但西門笑鷗與她婚後不久,又失蹤了,從此便沒有人再見過他……」

  柳鶴亭心頭一顫,不自覺地探手一觸懷中的黑色玉瓶。目光卻仍未移開,接著往下又看:「這件事看來便是與柳鶴亭今日所遇同出一轍。因為我那大堂兄與她相處日久,終於發現了她的秘密,是以才會慘遭橫禍,而今日『烏衣神魔』圍剿『飛鶴山莊』,亦與此事大有關係,因為當今江湖中,只有大伯一人知道她與堂兄之間的事,只有大伯一人知道此刻柳鶴亭的新婦,便是昔日我堂兄的愛妻,想必她已知道柳鶴亭決心要到『飛鶴山莊』一行,是以心中起了殺機,便暗中部署她的手下,要將在武林中已有百年基業的西門世家毀於一旦……」

  看到這裏,柳鶴亭只覺心頭一片冰涼,手掌也不禁顫抖起來,震得他掌中的紙片,不住簌簌發響。

  他咬緊牙關,接著下看:「此中秘密,普天之下,並無一人知道,但天網恢恢,畢竟是疏而不漏,她雖然聰明絕頂,卻忘了當今之世,還有一個絕頂奇人,決心要探測她的秘密,公佈於世,因為這位奇人昔日曾與她師傅『無恨大師』有著刻骨的深仇,這位奇人的名字,爹爹你想必也一定知道,他便是數十年來,始終稱霸南方的武林宗主『南荒大君』項天尊。」

  柳鶴亭悲哀地歎息一聲。

  心中疑團,大都恍然,暗暗忖道:「我怎會想不出來,當今世上,除了『南荒大君』項天尊之外,還有誰有那般驚人的武功,能夠在我不知不覺中擲入那張使我生命完全改觀的秘柬?還有誰有那般神奇的力量,能探測這許多使我生命完全改觀的秘密?還有誰能設下那種巧妙的部署,使我一日之間趕到這裏……」

  一念至此,他心中突又一動:「純純之所以會趕到江南來,只怕亦是因為我大意之間,將那秘柬留在房裏,她醒來後便看到了。」

  西門鷗一直濃眉深皺,凝注著柳鶴亭。此刻,見他忽然俯首出起神來,便乾咳一聲,道:「柳老弟,你可看完了麼?」

  柳鶴亭慘然一笑,接著看下去:「這些事都是此刻與我在一起的人告訴我的,他就是近日武林盛傳的大劍客『雪衣人』,當今世上,恐怕只有他一人會對此事知道得如此詳細,因為他便是那『南荒大君』與大君座下『神劍宰相』戚五溪的武功傳人……」

  柳鶴亭心頭又自一動!

  「戚五溪……難道此人便是那戚氏兄弟四人的五弟麼?……難怪他們彷彿曾經說過,『我們的五弟已經做了官了。』原來他做的卻是『南荒大君』殿前的『神劍宰相』!」

  想到那戚氏兄弟四人的言行,他不禁有些好笑,但此時此刻,甚至連他心中的笑意都是蒼涼而悲哀的。紙箋已將盡,最後一段是:

  「爹爹,從今以後,我便要隨著『雪衣人』去探究天下武功的奧秘,因為他和我一樣是個戀劍成癡的人,但願我武功有成,那時我便可再見爹爹,為爹爹揚眉吐氣,鶯兒永遠會想著爹爹的。」

  柳鶴亭看完了,無言地將紙箋交還西門鷗,在這剎那之間,他心境彷彿蒼老了十年。

  抬目一望,只見西門鷗已是老淚盈眶,慘笑道:「柳老弟,不瞞你說,她若能武功大成,我心裏自然高興,但是——唉,此刻我寧願她永遠伴在我身邊,做一個平凡而幸福的女子。」兩人目光相對,心中俱是沉重不堪!

  西門鷗接過紙箋,突又交回柳鶴亭手上,道:「後面還有一段,這一段是專門寫給你的。」

  柳鶴亭接過一看,後面寫的竟是:「柳先生,沒有你,我再也不會找到他,你對我很好,所以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的消息,你心裏若是還有一些不能解釋的事,最好趕快到沂山中的『濃林秘屋』中去,你就會知道所有的事,還會看到你願意見到的人,祝你好。」

  下面的具名,是簡簡單單的「西門鶯」三個字。

  柳鶴亭呆呆地愕了半晌,抬頭仰視屋頂一片灰白,他不禁黯然地喃喃自語:「濃林秘屋……濃林秘屋……」

  ****

  「飛鶴山莊」夜半遭人突襲的消息,已由長江以南,傳到大河西岸。西門世家與「烏衣神魔」力拼的結果,是「烏衣神魔」未敗,卻也未勝。因為雖然西門世家疏於防範,人手又較寡,但在危急關頭中,卻有一群奇異的劍士突地出現,而也就在那同一剎那之間,「飛鶴山莊」外突地響起了一陣奇異而尖銳的呼哨聲,「烏衣神魔」聽到這陣呼哨,竟全都走得乾乾淨淨。

  這消息竟與兼程趕來的柳鶴亭同時傳到魯東。

  秋風肅殺,夜色已臨。

  沂山山麓邊,一片濃密的叢林外,一匹健馬,絕塵而來,方自馳到林外,馬匹便已不支倒在地上!

  但馬上的柳鶴亭,身形卻未有絲毫停頓,隻手一按馬鞍,身形筆直掠起,霎眼間便沒入林中。

  黃昏前後,夕陽將殘,黝黯的濃林中,竟有一絲絲、一縷縷,若斷若續的簫聲,裊娜地飄蕩在沙沙的葉落聲裏。

  這簫聲在柳鶴亭聽來竟是那般熟悉,聽來就彷彿有一個美麗的少婦,寂寞地佇立在寂寞的秋窗下,望著滿園的殘花與落葉,思念著遠方的征人,所吹奏的淒惋而哀怨的曲子——這也正是柳鶴亭在心情落寞時所喜愛的曲調。

  他身形微微一頓,便急急地向簫聲傳來的方向掠去。

  黝黑的鐵牆,在這殘秋的殘陽裏,仍是那麼神秘,這簫聲竟是發自這鐵牆裏,柳鶴亭伸手一揮頭上汗珠,微微喘了口氣,只聽鐵牆內突地又響起了幾聲銅鼓。輕輕地、準確地,敲在簫聲的節奏上,使得本自淒惋的簫聲,更平添了幾分哀傷肅殺之意。

  他心中一動,雙肩下垂,將自己體內的真氣,迅速地調息一次,突地微一頓足,瀟灑的身形,便有如一隻沖天而起的白鶴,直飛了上去。

  上拔三丈,他手掌一按鐵牆,身形再次拔起,雙臂一張,巧妙地搭著鐵牆冰冷的牆頭——

  簫鼓之聲,突地一齊頓住,隨著一陣雜亂的叱吒聲:「是誰!」數條人影,閃電般自那神秘的屋宇中掠出。

  柳鶴亭目光一掃,便已看清這幾人的身形,不禁長歎一聲,道:「是我——」

  他這一聲長歎中既是悲哀又是興奮,卻又有些驚奇,等到他腳尖接觸到地面,自屋中掠出的人,亦自歡呼一聲:

  「原來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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