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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柳鶴亭驚奇的是,戚氏兄弟四人竟會一齊都在這裏,更令他驚奇的是,石階上竟俏生生地佇立著一個翠巾翠衫、嫣然含笑,手裏拿著一枝竹簫的絕色少女,也就是那「陶純純」口中的「石琪」。

  兩人目光相對,各各愣了半晌,絕色少女突地輕輕一笑,道:「好久不見了,你好嗎?」

  這一聲輕笑,使得柳鶴亭閃電的憶起他倆初見時的情況來,雖與此刻相隔未久,但彼此之間,心中的感覺卻有如隔世。若不是戚氏兄弟的大笑與催促,柳鶴亭真不知要等到何時才會走到屋裏。

  屋裏的景象,也與柳鶴亭初來時大大地變了,這神秘的大廳中,此刻竟有了平凡的設置,臨窗一張貴妃榻上,端坐著一個軟巾素服,面色蒼白,彷彿生了一場大病似的少年。

  他手裏拿著一根短棒,面前擺著三面皮鼓,柳鶴亭一見此人之面,便不禁脫口輕呼一聲:「是你!項太子。」

  項煌一笑,面上似乎略有羞愧之色,口中卻道:「我早就知道你會來的。」回首一望,又道:「純純,我不是早就告訴過你了麼?」

  柳鶴亭心頭一跳,驚呼出聲:「純純,在哪裏?」

  這一聲驚呼,換來的卻是一陣大笑。

  戚氏兄弟中的大器哈哈笑道:「你難道還不知道麼?石琪是陶純純,陶純純才是石琪。」

  柳鶴亭雙眉深皺,又驚又奇,呆呆地愕了半晌,突地會過意來,目光一轉,望向那翠衫少女,輕輕道:「原來你才是真的陶純純……」

  項煌「咚」地一擊皮鼓,道:「不錯,尊夫人只不過是冒——哈哈!不過只是這位陶純純的師姊,也就是那聲名赫赫的『石觀音』!」

  柳鶴亭側退幾步,「噗」地坐到一張紫檀木椅上,額上汗珠,涔涔而落,竟宛如置身洪爐之邊。

  只見那翠衫女子——陶純純幽幽長歎一聲,道:「我真想不到,師姐竟真的會做這種事,你記不記得我們初次見面的那一天——唉,就在那一天,我就被她幽禁了起來,因為那時她沒有時間殺我,只想將我活活地餓死——」

  她又自輕歎一聲,對她的師姐,非但毫無怨恨之意,反似有些惋惜。

  柳鶴亭看在眼裏,不禁難受地一歎。

  只聽她又道:「我雖然很小便學的是正宗的內功,雖然她幽禁我的那地窖畔,那冰涼的石壁早晚都有些露水,能解我之渴,但是我終於被餓得奄奄一息,等到我眼前開始生出各種幻象,自念已要死的時候,卻突然來了救星,原來這位項大哥的老太爺,不放心項大哥一人闖蕩,也隨後來到中原,尋到這裏,卻將我救了出來,又問了我一些關於我師姐的話,我人雖未死,但經過這一段時日,已瘦得不成人形,元氣自更大為損傷,他老人家就令我在這裏休養,又告訴我,勢必要將這一切事的真相揭開。」

  柳鶴亭暗暗忖道:「他若沒有先尋到你,只怕他也不會這麼快便揭穿這件事了。」

  一陣沉默,翠衫少女陶純純輕歎道:「事到如今,我甚麼事也不必再瞞你了。我師姐之有今日,其實也不能完全怪她,因為我師傅——唉,她老人家雖然不是壞人,可是甚麼事都太過做作了些,有時在明處放過了仇人,卻在暗中將他殺死——」

  柳鶴亭心頭一凜:「原來慈悲的『無恨大師』,竟是這樣的心腸……」

  戚氏兄弟此刻也再無一人發出笑聲,戚二氣接口道:「那石琪的確是位太聰明的女子,只可惜野心太大了些,竟想獨尊武林……」

  他話聲微頓,柳鶴亭便不禁想起了那位多智的老人西門鷗,在毅然遠行前對他說的話:「這女孩子竟用『罌粟』麻醉了這些武林豪士,使得他們心甘情願地聽命於她,她還嫌不夠,竟敢練那武林中沒有一人敢練的『天武神經』,於是你便也不幸地牽涉到這曠古未有的武林奇案中來,我若不是親眼所見,不敢相信世上竟會有這般湊巧,這般離奇的事,一本在武林中誰也不會重視,甚至人人都將它視為廢紙的『天武神經』,竟會是造成這件離奇曲折之事的主要原因。」

  每一件事,乍看起來都像是獨立的,沒有任何關聯的,每一件事的表面都帶有獨立的色彩,這一切事東一件、西一件,不到最後的時候,看起來的確既零落又紊亂。但等到後來卻只要一根線輕輕一穿,就將所有的事全都穿到了一起,湊成一隻多彩的環節。

  夜色漸臨,大廳中每一個參與此事的人,心中都有著一分難言的沉重意味,誰都不願說出話來。

  突地,牆外一陣響動,「噹」的一聲,牆頭搭上一隻鐵鉤,眾人一亂,擠至院外,牆那邊卻已接連躍人兩個人來,齊地大嚷道:「柳老弟,你果然在這裏!」

  他們竟是「萬勝金刀」邊傲天,與那虯髯大漢梅三思!

  一陣寒暄,邊傲天歎道:「我已經見著了那位久已聞名的武林奇人『南荒大君』,所以我們才會兼程趕到這裏。但是——唉!就連他也在稱讚那真是個聰明女子的石琪,她竟未在『飛鶴山莊』露面,想必是她去時情勢已不甚妙——除了『南荒大君』的門人外,武林中一些聞名幫會,例如『花溪四如』、『幽靈群魔』、以及『黃翎黑箭』的弟兄們也都趕去了,『烏衣神魔』怎麼抵敵得過這團結到一起的大力量?是以她眼見大勢不好,便將殘餘的『烏衣神魔』全都帶走了……唉!真是個聰明的女子。」

  柳鶴亭只聽得心房砰砰跳動,因為他對她終究有著一陣深厚的情感,但是,他面上卻仍然是麻木的,因為他已不願再讓這段情感存留在他心裏。

  只聽邊傲天沉聲又自歎道:「但願她此刻能洗心革面,否則——唉……」目光一轉,突地炯然望向翠衫女子陶純純,道:「這位姑娘,可就是真的陶純純麼?」

  陶純純面頰一紅,輕輕點了點頭。

  邊傲天面容一霽,哈哈笑道:「好,好……」

  陶純純回轉身去,走到門邊,垂首玩弄著手中的竹簫,終於低聲吹奏了起來。

  梅三思仰天大笑一陣,突又輕輕道:「好,好,江湖中人,誰不知道陶純純是柳鶴亭的妻子,好好,這位陶純純,總算沒有辱沒柳老弟。」

  柳鶴亭面頰不由一紅,邊傲天、梅三思、戚氏兄弟,一齊大笑起來。

  陶純純背著身子,仍在吹奏著她的竹簫,裝作根本沒有聽到這句話,但雙目中卻已不禁閃耀出快樂的光輝。

  項煌愣了一愣,暗歎道:「我終是比不過他……」俯首暗歎一聲,突地舉起掌中短棒,應著簫聲,敲打起來,面上也漸漸露出釋然的笑容來。

  這時鐵牆外的濃林裏,正有兩條人影,並肩走過。他們一個穿著雪白的長衫,一個穿著青色的衣衫,聽到這鐵牆內突地傳出一陣歡樂的樂聲,聽來只覺此刻已不是肅殺的殘秋,天空碧藍,綠草如茵,枯萎了的花木,也似有了生機……

  他們靜靜地凝聽半晌,默默地對望一眼,然後並肩向東方第一顆升起的明星走去。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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