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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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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負手而立,喃喃自語,遠遠佇立在一丈開外,似乎是守望著船隻,又似是在守望著馬匹。一個低戴遮陽大笠,身穿紫緞勁裝的彪形大漢,此刻突地大步走了過來,朗聲一笑,道:「金二爺,你看這小子此番前去,可能保得住性命麼?」他舉手一推,將頂上的遮陽大笠,推到腦後,露出兩道濃眉,一雙環目,赫然竟是那別來已久的「神刀將軍」勝奎英。 被他稱為「金二爺」的錦衣中年文士微微一笑,沉吟著道:「他此番前去,雖然必有兇險,但諒可無礙,只是他若與那女子終日廝守的話——哼哼,那卻隨時會有性命之虞!」他冷哼兩聲之後,語氣已變得十分凝重—— 「神刀將軍」勝奎英倒抽一口涼氣,道:「那女子我也見過,可是……可是我真看不出她會是個這樣的人物。金二爺,我雖然一直都參與此事,可是此事其中的究竟,我到現在還是不知道,譬如說……『西門世家』近年來人才雖不如往日之多,可是一直正正派派,也素來不與別人結怨,又怎會和此事有了關聯?而那女子既是這麼樣一個人物,又為何要嫁給柳鶴亭?還有……這女子再強烈,也不過是個女子,卻又有甚麼魔力,能控制住那麼多兇惡到了極處的『烏衣神魔』?這……真教人難以相信!」 他說說停停,說了許久,方自說完,顯見得心中思潮,頗為紊亂! 「金二爺」劍眉微皺,沉聲說道:「這件事的確是頭緒零落,紊亂已極。有許多事看來毫無關係,其實卻俱有著關聯,你只要漏掉一事,就無法看破此中的真相!」他微微一笑,接口又道:「若非有老爺子那樣的智慧,若非有老爺子那樣的力量,出來管這件事,我就不信還有誰能窺破那女子的陰謀!」 勝奎英微一頷首,「金二爺」接口又道:「你可記得多年前盛傳於武林的一事,『西門世家』的長公子西門笑鷗,神秘地結了婚,又神秘地失了蹤……」 勝奎英忍不住接口道:「難道這也與此事有著關係麼?」 「金二爺」頷首道:「據我推測,那西門笑鷗結婚的對象,亦是這神秘的女子。他漸漸看出了她的一些真相後,是以便又被她害死,至於……這女子為何總要引誘一些出身武林世家,武功都不弱的少年豪傑與她成婚?我想來想去,似乎只有一點理由,那便是她想藉這些人的身份,來掩飾自己的行藏,可是這點理由卻又不甚充分!」他微喟一聲,頓住語聲。 勝奎英皺眉道:「難道此事其中的真相,金二爺你還不甚清楚麼?」 「金二爺」長歎道:「莫說我不甚清楚,便是老爺子只怕也不盡了然,我到此刻對那女子的一切,大半還是出於猜測,而沒有甚麼確切的證據!」他又自長歎一聲:「說不定事實的真相,並非一如我們的猜測也說不定!」 「神刀將軍」勝奎英皺眉沉吟道:「若是猜錯了……唉!」 「金二爺」接口微笑道:「若是猜錯了,只怕此後世間便再無一人能知道那『濃林秘屋』與『石觀音』石琪的真相了!」 他語聲微頓,面色一整,又自接道:「要知我等之行動,雖是大半出於猜測,但亦有許多事,我等已有八分把握,在那山城客棧中,突地發狂的『葉兒』與『楓兒』,便的的確確是被那女子暗中使下劇毒之藥所迷,此等藥力之強,不但能使人暫時迷失理智,若是藥力用的得當,還能使人永久迷失本性,而且至今天下無人能解。」 勝奎英心頭一凜,只聽他一笑又道:「此事其中最難解釋的便是那班『烏衣神魔』的來歷。這些人武功都不弱,行事卻有如瘋狂,幾乎一夜之間,便同時在江湖出現,他們絕不可能俱是新手,更不可能是自平地湧出,那麼他們是從哪裏來的呢?這件事本令我百思不得其解,但自從『葉兒』與『楓兒』被藥所迷後,我也猜出了些頭緒!」 勝奎英雙目一張,脫口說道:「甚麼頭緒?」 「金二爺」微一拂袖,轉身走到江邊,微一駐足,道:「這些線索,我雖猜出一些頭緒,但還未十分明朗,此刻說來,還嫌太早。」他邊說邊又從容地走上江船。 「神刀將軍」勝奎英木立半晌,口中喃喃自語:「此刻說來,還嫌太早……唉!要到甚麼時候才能說呢!」他與此事雖無甚大關聯,但此刻滿心疑慮,滿腹好奇,卻恨不得此事早些水落石出,此時他竟似已有些等得不耐煩了。 江船又自放棹啟行,來時雖急,返時卻緩,船尾的艄公,燃起一袋板煙,讓江船任意而行,「金二爺」坐在艙中,沉思不已,並不焦急,因為一些能夠安排的事他均已安排好了,一些無法安排的事,他焦急也沒有用! 船到江心,夜色已臨,萬里蒼空,秋星漸升,突地一艘快艇,自對岸如飛駛來,船舷兩側,水花高激,船艙內燈光昏黃,不見人影。「金二爺」目光動處,口中輕輕「咦」了一聲,回首問道:「你可知道這是哪裏的船隻?為何這般匆忙?」 「神刀將軍」勝奎英探首望了一眼,微一沉吟,道:「這艘船銳首高桅,爪是長江『鐵魚幫』的船隻,他們這些在水上討生活的人,生涯自是匆忙得很!」 「金二爺」口中不經意地「哦」了一聲,卻聽勝奎英長歎一聲,又道:「長江『鐵魚幫』,自從幫主『鐵魚』俞勝魚前幾年突地無故失蹤後,盛況已大不如前,江湖風濤,波譎險惡,在江湖中討生活,當真是越來越不容易了。」 他語聲之中,甚多感慨,要知他本亦是武林中成名了的人物,近來命運潦倒,居於人下,心中自有甚多牢騷。 「金二爺」微微一笑,住口不答,兩船交錯,瞬息之間,便已離開甚遠,立在那艘快艇船首的兩個赤著上身的大漢,遙視著「金二爺」所坐的江船,一人手中捲著一團粗索,一人口中說道:「喂,你瞧立在那艘江船窗口的漢子,可是前些年和前幫主一起到舵裏去過一次的勝家門裏的勝奎英?」 另一個漢子頭也也不抬,皺眉道:「管他是誰!反正現在我也瞧不見了!」 先前那漢子無可奈何地聳聳肩膀,無意望了門窗緊閉的船艙一眼,突又小低了聲音,道:「你可瞧得出,船艙中的這個女子,是甚麼來路?她臉色蠟黃,面容憔悴,像是病了許久的人,可是她來的時候……」他說至此處,頓了一頓,繼道:「騎著的一匹腳力十分夠勁的健馬,都已跑得吃不消,一到江心,就口吐白沫,倒在地下,她反而一點事都沒有,輕輕一掠,就下了馬!」 另一個漢子突地抬起頭來,面上已自微現驚容,口中道:「這事說來真有些奇怪,我在江湖中混了這麼久,誰也不能在我眼中揉進半粒沙子,可是……可是我就是看不準這女子的來路。」他語聲微微一頓,回首望了艙中一眼,又道:「最怪的是,我們『鐵魚幫』的船,已有好多年沒有借給外人,可是她一上船,三言兩語,立刻就把我們那位『諸葛』先生說服了,我看……」 先前那漢子口中突地「噓」了一聲,低聲道:「捻短!」 只見船艙之門輕輕開了一線,閃出一條枯瘦的身影,黑暗中只見他目光一掃,瞪了這兩條漢子一眼,道:「快先和岸上聯絡一下,讓第四卡上的兄弟準備馬匹!」 兩條大漢垂首稱是,那枯瘦人影便又閃入船艙,閉好艙門,只聽艙中輕輕一聲咳嗽,一個嬌柔清脆的語聲,微微說道:「人道『長江鐵魚』,船行如飛,今日看來,也不過如此!唉!武林中真能名實相符的人,畢竟是太少太少了!」 兩條大漢嘴角一撇,對望一眼,凝神去聽,只聽方才那枯瘦人影的語聲不住稱是,竟似對這女子十分恭敬。 燈光雖昏黃,但卻已足夠灑滿了這簡陋的船艙,照遍了這簡陋的設備。粗製的器皿,斜斜掛在簡陋的桌椅上,隨著江船的搖晃而搖晃。 昏燈下,木椅上,坐著的是一個雲鬢散亂、一襲輕紅羅衫、面上稍覺憔悴,但目光卻澄如秋水的絕色少女。她神情似乎有些焦急和不安,但偏偏卻又顯得那樣安詳和自然,她隨意坐在那張粗製的木椅上,但看來卻似個坐在深宮裏、珠簾下、錦榻上的絕代妃子。 坐在她對面的枯瘦漢子,雙手垂下,目光炯炯,卻在瞬也不瞬地凝注著那絕色少女掌中反覆播弄著的一隻黑鐵所製的青魚! 他嘴唇不安地啟開了數次,似是想說些甚麼,卻又不敢啟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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