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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〇


  柳鶴亭轉目而望,四野秋色,一片黃金,他暗中忖道:「這匹馬又已漸露疲態,推算時間,換馬的人該來了,卻不知他在光天化日下,怎生隱飾自己的行藏?」

  念頭方轉,忽聽後面蹄聲大起,他心中一動,緩緩一勒韁繩,方待轉首回望,卻見兩匹健馬,已直奔到他身邊。一匹馬上空鞍無人,另一匹馬上,坐著一個黑衣漢子,右手帶著抽繩,卻用左手的遮陽大笠,將面目一齊掩住。柳鶴亭冷笑一聲,不等他開口喝問,身形已自唰地掠到那一匹空鞍馬上,右掌疾伸,閃電般向那黑衣漢子手上的遮陽大笠抓去。

  那黑衣漢子口中「換馬」兩字方才出口,只覺手腕一緊,遮陽大笠已到了柳鶴亭掌中。他一驚之下,輕呼一聲,急忙以手遮面,撥轉馬頭,向右邊的一條岔道奔去,但柳鶴亭卻已依稀望見了他的面容,竟似是個女子!

  這景況不禁使得柳鶴亭一驚一愕,又自恍然忖道:「難怪這些人部不願讓我看到她們的面目,原來她們竟然都是女子,否則我根本與她們素不相織,她們根本沒有掩飾自己面目的必要!」

  在那岔路口上,柳鶴亭微一遲疑,方才他騎來的那匹健馬,已虛乏地倒在道旁。

  田邊的牧子農夫不禁向他投以驚詫的目光,終於,他還是揚鞭縱騎筆直向南方奔去。遇到稍大的城鎮,他便越城而過,根本不敢有絲毫停留,下一次換馬時,他也不再去查看那人的形貌,只見這匹烏黑健馬的馬鞍上,已多了一皮袋肉脯,一葫蘆溫酒。

  烈日之下奔行,加以還要顧慮著道上的行人,速度自不及夜行之快,但換馬的次數,卻絲毫不減,又換了三匹後,時已日暮,只聽前面水聲滾滾,七彩晚霞,將奔騰東來的大江,映得多彩而輝煌。柳鶴亭馬到江邊,方待尋船擺渡,忽聽身後一人朗聲笑道:「馬到長江,蘇州已經不遠,兄台一路上,必定辛苦了!」

  柳鶴亭霍然轉身,只見一個面白無鬚,身軀略嫌肥胖,但神情卻仍十分瀟灑的中年錦衣文士,含笑立在自己身後,含笑說道:「江面遼闊,難以飛渡,兄台但請棄馬換船!」

  柳鶴亭露齒一笑,霍然下馬,心中卻無半分笑意,這一路奔行下來,他雖然武功絕世,但身上雨水方乾的衣衫,卻不禁又為汗水浸透,此刻腳踏實地,雙腳竟覺得飄飄得有些發軟。

  那錦衣中年文士一笑說道:「兄台真是超人,如果換了小弟,這一路奔行下來,只怕早已要倒在道邊了!」一面談笑之中,一面將柳鶴亭拱手讓上了一艘陳設甚是潔淨的江船。

  柳鶴亭索性不聞不問,只是淡淡含笑謙謝,坐到靠窗的一張籐椅上,放鬆了四肢,讓自己緊張的肌肉,得以稍微鬆懈。他只當這錦衣中年文士立刻便要離船上岸。

  哪知此人竟也在自己對面的一張籐椅上坐了下來,目光灼灼地望著自己,這兩道目光雖堅定,卻又有許多變化,雖冷削,卻又滿含笑意。

  柳鶴亭端起剛剛送來的熱茶,淺淺啜了一口,轉首窗外,望著江心萬里金波,再也不願瞧他一眼。

  片刻間江船便放棹而行,柳鶴亭霍然轉過身來,沉聲道:「閣下一路與我同船,又承閣下好意以柬示警,但在下直到此刻,卻連閣下的高姓大名都不知道,當真叫在下好生慚愧!」

  錦衣中年文士微微一笑,道:「小弟賤名,何足掛齒,至於那示警之柬,更非小弟所發,小弟只不過聽人之命行事而已!」

  柳鶴亭劍眉微軒,深深端詳了他幾眼,暗中忖道:「此人目光奸狡,言語圓滑,顯見心計甚多,而舉止卻又十分沉穩,神態亦復十分瀟灑,目光有神,膚如瑩玉,顯見內家功夫甚高,似這般人才,若亦是受命於人的下手,那主腦之人又會是誰?」

  他想到這一路上的種種安排,以及那些掩飾行藏的黑衣女子,不禁對自己此次所遭遇的對手,生出警惕之心。

  只聽那錦衣中年文士含笑又道:「閣下心裏此刻可是在暗中猜測,不知道誰是小弟所聽命的人?」

  柳鶴亭目光不瞬,頷首說道:「正是,在下此刻正是暗中奇怪,似閣下這般人才,不知道誰能令閣下聽命於他!」

  那錦衣中年文士面亡笑容突斂,正色說道:「此人有泰山之高,似東海之博,如日月之明,小弟聽令於他,實是心悅誠服,五體投地,絲毫沒有奇怪之處。」

  他面上的神色,突地變得十分莊穆,語聲亦是字字誠懇,顯見他這番言語,俱是出於至誠。

  柳鶴亭心中一動,愣了半晌,長歎道:「能令閣下如此欽服之人,必是武林中的絕世高手,不知在下日後能否有緣見他一面?」

  錦衣中年文士面上又露出笑容,道:「兄台只要能及時趕到江蘇虎丘,不但定能見到此人之面,而且還可以發現一些兄台夢想不到的秘密……」

  柳鶴亭劍眉微皺,望了望西方的天色,緩緩道:「在下若是萬一不能趕上,又將怎地?」

  錦衣中年文士面容一整,良久良久,方自長歎一聲,緩緩道:「兄台若是不能及時趕上麼……唉!」又自重重歎息一聲,倏然住口不語。

  這一聲沉重的歎息中,所含蘊的惋惜與悲痛,使柳鶴亭不禁下意識地又望了望船窗外的天色,他生性奇特,絕不會浪費一絲一毫力氣在絕無可能做到,而又無必要去做的事上。他此刻已明知自己絕不可能從這錦衣中年文士的口中,套出半句話來,是以便絕口不提此事!

  但是他心中的思緒,卻在圍繞著此事旋轉……

  船過江心,漸漸將近至對岸,許久未曾言笑的錦衣中年文士,突地緩步走到俯首沉思的柳鶴亭身旁椅上坐下,長歎著道:「為了兄台,我已不知花卻了多少心血,不說別的,就指讓兄台能以世間最快速度趕到江蘇一事而言,已是難上加難,若是稍一疏忽,誤了時間,或是地點安排得不對,致有脫漏,那麼兄台又豈能在短短十個時辰之中,由魯直趕到長江?」

  他語聲稍頓,微微一笑,又道:「小弟之所以要說這些話,絕非是故意誇功,更不是訴苦抱怨,只是希望兄台能排除萬難,及時趕到虎丘,那麼小弟們所有的苦心努力,便全都不會白費了。」

  他此番語聲說得更是誠懇,柳鶴亭徐徐抬起頭來,口中雖不言,心中卻不禁暗地思忖:「聽他說來,似乎從此而往虎丘,路上還可能生出許多變故,還可能遇著一些危險!」

  他只是淡淡一笑,望向窗外。夕陽將逝,水流如故,他不禁開始想到,世上有許多事,正都是人們無法避免的,一如夕陽雖好,卻已將逝,水流雖長,亙古不息,又有誰能留住將逝的夕陽和奔流的河水?一時之間,他心中不禁湧起一陣微帶苦澀的安慰,因為他心中已十分平靜,有些悲哀與痛苦,既是無法避免之事,他便準備好去承受它。

  船到彼岸,那錦衣中年文士殷勤相送,暮色蒼茫中,只見岸邊早已備好一匹毛色光澤的烏黑健馬。

  秋風振衣,秋水嗚咽,使得這秀絕人間的江南風物,也為之平添許多蒼涼之意。錦衣中年文士仔細地指點了路途,再三叮嚀!

  「切莫因任何事而誤了時間,若是誤了時間,便是誤了兄台一生!」

  柳鶴亭一面頷首,霍然上馬,馬行數步,他突地轉身說道:「今日一見,總算有緣,只可惜小弟至今還不知道兄台姓名,但望日後還有相見之期,亦望到了那時,兄台能將高姓大名告於在下!」他生具性情,言語俱是發自肺腑,絲毫沒有做作!

  話聲未了,他已縱騎揚鞭而去,留下一陣裊裊的餘音和一片滾滾的別塵。

  那錦衣中年文士望著他的背影,突地長歎一聲,喃喃自語著道:「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如此英發的一個少年,卻想不到也會墜入脂粉陷阱中,看來那女魔頭的手段,當真是令人不可思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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