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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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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情痛苦,思潮紊亂,以手捧面,垂首沉思。一陣涼風吹過,窗外似乎又落下陣陣夜雨,夜色深沉中,窗外突地飄入一方純白的字箋,卻像是有著人性一般,冉冉飄到柳鶴亭眼前! 柳鶴亭目光抬處,心中大驚,順手抄過這方字箋,身形霍然而起,一掠而至窗口,沉聲地道:「是誰?」 窗外果巳落下秋雨,點點的雨珠,挾著夜來更寒的秋風,嗖嗖地打在新糊的窗紙上。秋風夜雨,窗外哪有人影?柳鶴亭叱聲方了,方待穿窗而出,仍回首望了陶純純一眼,卻又倏然止步,在窗口呆呆地愣了半晌,茫然展開了掌中紙箋,俯首而觀。他堅定的雙掌不禁起了一陣輕微的顫抖。 只見那純白的紙箋上,寫著的挺秀字跡,是: 「你可要知道你新夫人的秘密? 你可要挽救江蘇虎丘,西門世家一家的性命? 你也可使自己脫離苦海? 那麼,你立刻便該趕到江蘇、虎丘西門世家的家中去。後園西隅牆外,停著一匹鞍轡俱全的長程健馬,你只要由此往南,順著官道而行,一路上自然有人會來替換你的馬匹!假如你能在一日之間趕到江蘇虎丘,你便可發現你所難以置信的秘密,你便可救得西門一家的性命,你也可使自己脫離苦海,否則……凶吉禍福,由君自擇,動手且快,時不我與!」 下面既無具名,亦無花押,柳鶴亭驚懼地看完了它,手掌的顫動,且更強烈,他茫然回到他方才坐的地方,陶純純的面容,仍然是蒼白而痛苦! 「這封信是誰寫的,信中的話,是真的麼?」 這些問題他雖不能回答,但猶在其次,最重要的問題是:「我該不該按照信中的話,立刻趕到江蘇虎丘去?」 剎那之間,這一段日子來的往事,齊地在他心中閃過:她多變的性情……她詭異的身世……秘道中的突然出現……清晨時的急病……在秘道中突然失蹤的翠衫少女……滿凝鮮血毛髮的黑色玉瓶……以及她方才在暈迷中可怕的囈語…… 柳鶴亭忍不住霍然長身而起,因為這一切都使他恨不得立時趕到江蘇虎丘去,但是,他回首再次望了陶純純一眼,那嬌美而痛苦的面容,卻不禁在他心底引起了一陣強烈的憐愛,他喃喃地說道:「我不該去的,我該保護她!無論如何,她已是我的妻子!」 他不禁反覆地暗中低語:「無論如何,她終究已是我的妻子,她終究已是我的妻子!」在那客棧中酒醉的溫馨與迷亂,再次使得他心裏泛起一陣混合著甜蜜的羞愧,昨夜花燭下,他還曾偷偷地揭開她覆面紅巾的一角,偷看到她含羞的眼波和嫣紅的嬌靨。 就是那溫馨而迷亂的一夜,就只這甜蜜而匆匆的一瞥,已足夠在他心底,留下一個永生都難磨滅的印象,已足夠使得他此刻又自沉重坐下來。但是,陶純純方才囈語中那幾個「殺」字,卻突地又在他耳邊響起。 「殺!殺!」這是多麼可怕而殘酷的字句,從第一次聽到這個字直到此刻,柳鶴亭心裏仍存留著一分難言的驚悸,「天下第一,武林獨尊!」他不禁開始隱隱瞭解到她心底深處的野心與殘酷。 這分野心與殘酷,雖也曾在她目光中不經意地流露出來,卻又都被她嘴角那分溫柔的笑容所遮掩,直到此刻…… 柳鶴亭劍眉微軒,又自霍然長身而立,緊了緊腰間的絲絛。 「無論是真是假,我都要到江蘇虎丘去看上一看!她在這裏定必不會遭受到甚麼意外的!」 他在心中為自己下了個決心,因為他深知自己此刻心中對她已開始生出一種不可抗拒的疑惑,他也深知自己若讓這分疑惑留在心裏,那麼自己今後一生的幸福,都將會被這分疑惑摧毀,因為疑惑和猜疑,本就是婚姻和幸福的最大敵人! 他一步掠到窗口,卻又忍不住回首瞧她一眼。 只聽她突又夢囈著道:「鶴亭……不要離開我……你……你要是不保護我……我……何必嫁給你,我……要獨尊武林……」 柳鶴亭呆了一呆,劍眉微軒,鋼牙暗咬,身形動處,閃電般掠出窗外,卻又不禁停下身來,為她輕輕關起窗子,然後輕輕掠到左側一間小屋的窗外,沉重的敲了敲窗框,等到屋內有了驚詫的應聲,他便沉聲道:「好好看顧著陶姑娘,一有變化,趕緊去通知邊大爺!」 屋內第二次應聲還未響起,柳鶴亭身形已飄落在數丈開外,一陣風雨,劈面打到他臉上,他望了望那燈光昏黃的新糊窗紙,心底不禁泛起一陣難言的寒意,使得他更快地掠出牆外,目光閃處,只見一匹烏黑的健馬,配著烏黑的轡鞍,正不安地佇立在烏黑的夜色與襲人的風雨中。 他毫不遲疑地飄身落在馬鞍上,韁繩微帶,健馬一聲輕嘶,衝出數十丈,霎眼之間便已奔出城外。 官道上一無人蹤,他放馬狂奔,只覺秋風冷雨,撲面而來,兩旁的田野林木,如飛向後退去,耳邊風聲,呼呼作響,也不知奔行了多久,他胯下之馬,雖然神駿,卻也禁不住如此狂奔,漸行漸緩,他心中焦急,顧不得憐惜馬匹,絲鞭後揚,重重擊在馬股上,只打得馬股上現出條條血痕。那馬驚痛之下,雖然怒嘶揚蹄,加急奔行了一段路途,但終究已是強弩之末,眼看就要不支倒了! 雨絲漸稀,秋風卻更烈,靜寂之中,急遽的馬蹄聲,順風而去傳得更遠,柳鶴亭振了振已被雨浸透的衣衫,縱目望去,只聽深沉的夜色中,無人的官道邊,黝黑的林木裏,突地傳出一聲輕呼:「換馬!」 接著,道邊便奔出一匹烏黑健馬,馬上人口中輕輕呼哨一聲,自柳鶴亭身側掠過,然後放緩韁繩,柳鶴亭側目望去,只見此人一身勁裝,青巾包頭,身形顯得十分瘦削,卻看不清面目,不禁沉聲喝問道:「朋友是誰?高姓大名,可否見告?」 哪知他喝聲未了,那匹馬上的騎士,已自翻身甩蹬,自飛奔的馬背上,唰地掠下,反手一拍馬股,口中再次低呼一聲:「換馬!」 柳鶴亭左掌輕輕一按鞍轡,身形平空拔起,凌空一個轉折,飄然落到另一匹馬上,只聽身後的人沉聲喝道:「時間無多,路途仍遠,望君速行,不可耽誤!」 新換的奔馬,霎眼之間,便將這語聲拋開很遠。雨勢已止,濃雲亦稀,漸漸露出星光,但柳鶴亭心中的疑雲卻更濃重。他再也想不出暗中傳聲給自己的人,究竟是誰,此人不但行跡詭異,行事更加神秘,而且顯得在江湖中頗有勢力,門人弟子定必極多,否則又怎能為自己安排下如此精確而嚴密的換馬方法!他遍思故人,心中仍然一片茫然,不禁為之暗歎一聲,寬慰著自己:「管他是誰?反正看來此人對我並無惡意!」 他一路思潮反覆,只要到了他胯下的健馬腳力漸衰之際,便必定有著同樣裝束打扮的騎士,自林木陰暗處突地奔出,為他換馬,而且一色俱是毛澤烏黑,極其神駿的長程快馬,而馬上的騎士,亦總是不等他看清面目,便隱身而去! 這樣一夜飛奔下來,他竟已換了四匹健馬,黑暗中不知掠過多少鄉村城鎮,也不知趕過了多少路途,只覺東方漸露魚青,身上晨寒漸重,又過了一會,萬道金光,破雲而出,田野間也開始有了高歌的牧子與荷鋤的農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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