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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柳鶴亭心中大感奇異:「怎地峨嵋弟子也做了『烏衣神魔』?」走到另一個青衣丫鬟身側,俯身微一查看,雙眉皺得更緊,道:「純純,你來看看,這少女是否被『崆峒』點穴手法所制?」

  陶純純輕伸玉手,在青衣丫鬟鼻下「人中」、腦後「玉枕」、左右「太陽穴」各各捏了一下,等到這丫鬟跑了開去,方自低語道:「不錯,正是崆峒手法。」柳鶴亭呆了一呆,快步走到那邊一排數個皂衣家丁之前,為他們解開了穴道,只見這些家丁有的是被普通武林常見的手法所點,有的卻是某一門戶的獨門點穴。

  回首望去,只見邊傲天獨自在為那華服老婦推宮過穴,那老婦口中不住呻吟,穴道卻仍未完全解開,要知道「解穴」本比「點穴」困難,要能解開別派獨門手法,更是十分困難之事,柳鶴亭的授業恩師昔年遍游天下,武林中各門各派的武功均有涉獵,是以柳鶴亭此刻才能認出這些手法的來歷,才能並不十分費事地為他們解開穴道。

  縱是如此,過了數盞熱茶時分,柳鶴亭、陶純純才將廳中數十人穴道一一解開,方自鬆了口氣,卻聽邊傲天突地又是一聲大喝:「芸娘,你怎地了?」

  柳鶴亭、陶純純不約而同,一齊掠到他的身側,只見那華服老婦,不但穴道未被解開,而且此刻雙目又自緊閉起來!

  柳鶴亭雙眉一皺,道:「純純……」

  陶純純點頭會意,將邊傲天攔到一邊,提起這老婦左手食、中兩指瞧了半晌,又順著她太陰太陽經、肝膽脈上一路推拿下去,然後在她左右兩脅,梢骨下一分、氣血相交之處的「血囊」上輕拍一下。

  只見這老婦眼皮翻動一下,輕輕吐了口氣,眼簾竟又垂落。

  柳鶴亭面容一變,聳然道:「純純,這可是『天山撞穴』?」

  陶純純幽幽一歎,垂首道:「天山撞穴的手法,中原武林中已有十餘年未見,我也不知解法。」

  邊傲天一直凝注著她的一雙手掌,此刻雙目一張,顫聲道:「怎麼辦?」語聲一頓,突又大喝:「怎麼辦?」

  陶純純默然不語,柳鶴亭緩緩道:「老前輩請恕晚輩放肆……」突地疾伸雙掌,提起這老婦左右兩掌的兩根中指,手腕一抖,只聽「格」地一陣輕響,柳鶴亭雙掌又已閃電般在她耳尖上三分處的「龍躍穴」連拍十二掌,雙手突地挽成劍訣,以掌心向下的陰手,雙取她腮上牙關緊閉結合之處「頰車」大穴,輕輕一點,立即掌心向上,翻成陽手,一陰一陽,交互變換,連續輕點。

  邊傲天目定口張,如癡如呆地隨著他雙掌望去,喉間不住上下顫動,只見他手掌翻到第二次,那老婦眼簾一張,又自吐出一口長氣,邊傲天心神緊張,此刻情不自禁,「呀」地喚出聲來。

  只見柳鶴亭面色凝重,額上已現汗珠,蒼白的臉色,變成血紅,突又伸手疾點了她肩頭「缺盆」、「俞府」,尾骨「陽關」、「命門」四處大穴,然後長歎一聲,回手一抹自己額上汗珠。

  邊傲天目光一定,手指卻仍在不住顫動,嘴唇動了兩動,方自吐出聲來,顫聲問道:「不妨事了麼?」

  柳鶴亭微微一笑,緩緩道:「幸好此人撞穴手法並不甚高,又是正宗心法,否則小可亦是無能為力,此刻讓她靜歇一下,然後再用丹皮、紅花各一錢,加醋用文火煎,沖奪命丹三服,每日一服,諒必就不妨事了。」語聲一頓,又道:「這奪命丹乃是武林常見的丹方,老前輩想必是知道的了。」

  邊傲天呆了一呆,訥訥道:「武林常見?老夫卻不知道。」

  柳鶴亭沉吟半晌,緩緩道:「精製地鱉五錢,自然銅二錢、煆之、乳香、沒藥一錢五分,去油,透明血竭二錢五分,古錢一錢五分、醋炙七次,紅花二錢,碎補二錢、去毛童便炙,妙麻皮根二錢,歸尾二錢,酒浸,蜜糖二兩,共研細末,火酒送下。」

  陶純純輕輕一笑,道:「你這樣說,人家記得住麼?」

  柳鶴亭歉然一笑,道:「若有紙筆……」語聲未了,那虯髯大漢突地朗聲唸道:「精製地鱉五錢,自然銅……」竟一字不漏地將「奪命丹方」全都背了出來,柳鶴亭不禁大奇,他再也想不到這魯莽粗豪的漢子,竟有如此驚人的記憶力,不禁脫口讚道:「兄台的記憶之力,當真驚人得很。」

  虯髯大漢揚眉一笑,道:「這算不了甚麼。」口中雖如此說,卻掩不住心中得意之情,要知大凡聰明絕頂之人,心中雜念必多,記憶之力,便不見會十分高明,直心之人心無旁騖,若要專心記住一事,反而往往會超人一等,這道理雖不能一概而論,卻也十之不離八九。

  邊傲天此刻心懷大放,濃眉舒展,但卻又不禁輕喟嘆道:「柳老弟,老夫可……唉!又蒙你一次大恩了。」

  柳鶴亭微微笑道:「這又算得了甚麼?」

  虯髯大漢哈哈笑道:「他心中雖這麼說,心裏其實是得意得很。」

  邊傲天瞠目叱道:「你又在胡說,你怎地知道?」

  虯髯大漢愕了一愕,訥訥道:「方才我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心裏得意得很,是以我猜這位老弟大約也和我一樣。」

  柳鶴亭不禁啞然失笑。

  陶純純嬌笑著道:「他人存意,吾忖度之,這位兄台善於忖度他人之意,當真是……」忽地見到柳鶴亭半帶責備的目光,倏然住口不語。

  虯髯大漢濃眉一揚,道:「姑娘方才替我看的相,是否真的準確?」

  陶純純眼波暗流,偷偷望了柳鶴亭一眼,卻聽虯髯大漢接口歎道:「我一直在擔心,只怕聰明人不得長壽……」話未說完,陶純純已忍不住噗嗤一笑,方才這大廳中的陰森恐怖之意,此刻俱已化作一片笑聲,只有那垂髫女孩,呆呆地望著他們,既不知他們笑的甚麼,也不知自己心裏為何憂鬱。

  她只知道昨日她的姊姊隨著大家一起走了,說是去捉拿強盜,但至今還沒有回來,梅大哥雖然說姊姊到姑媽那裏了,她卻總有些不大相信,她幼小的心靈中,暗暗地問著自己:「梅大哥對我說的話,一直都沒有一句假的,為甚麼這一次我會不相信他呢?」她也不知道該怎樣回答自己。

  她想找她的梅三哥問問,可是梅三哥、梅四哥卻都不在這裏,她想了許久,終於悄悄走到她邊大伯身側,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角,輕輕問道:「大伯,我大姊到哪裏去了,你知不知道?」

  邊傲天怔了一怔,心中突地一陣創痛,強笑著輕聲道:「你大姊馬上就會回來的,她到……她到……咳咳,她說到泰安去替你買包瓜去了。」

  女孩子眼睛眨了一眨,輕輕道:「梅大哥說她到大姑姑那裏去了,大伯又說她到……」話未說完,淚珠簌簌而落,終於哇的一聲,大哭起來,哭道:「我不要吃包瓜,我要姊姊……」轉身向廳外奔了出去。

  邊傲天、柳鶴亭、陶純純,以及虯髯大漢梅三思,望著她的背影,再也笑不出來。

  邊傲天怔了許久,輕咳一聲,道:「三思,你去看看,沅兒她怎地了。」

  梅三思木然而立,目光癡呆,卻似根本沒有聽到他的話似的。

  陶純純柳眉輕顰,附在柳鶴亭耳邊,輕輕說道:「方才那小女孩的姐姐,可是在那荒祠中被害死的女子?」

  柳鶴亭沉重地點了點頭,道:「大約如此。」

  陶純純幽幽一歎,道:「她真是可憐得很……我現在忽然發覺,活著的人,有時比死了的人還要可憐許多哩!」

  柳鶴亭又自沉重地點了點頭,心中仔細咀嚼著「活著的人,有時比死了的人還要可憐許多。」這兩句話,眼中望著這虯髯大漢癡呆淒涼的情景,只覺悲從中來,不能自已。

  他知道這大漢梅三思與那死了的少女生前必是情侶,他也能體會到這大漢此刻心中的悲痛,因為他雖未遭受過別離的痛苦,卻正享受著相聚的甜蜜,甜蜜既是這般濃烈,痛苦也必定十分深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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