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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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虯髯大漢再擊三拳,霍然住手,緊咬牙關,吸進一口長氣,突地轉身大喝道:「師傅,師傅……蓉兒已經死了,被人害死了。」雙手掩面,大哭起來,他滿面虯髯,身材魁偉,這一哭將起來,卻哭得有如嬰兒,雙肩抽動,傷心已極,顯見得內心極是悲痛。 威猛老人手捋銀鬚,猛一踩足,只聽格格之聲,屋上脊瓦,竟被他踩得片片碎落,柳鶴亭劍眉深皺,抱拳說道:「閣下——」他下面話還未出口,威猛老人已大喝一聲,唰地落下,荒祠中垂首走出兩個人來,目光狠狠望了柳鶴亭兩眼,口音直直地道:「夏二姐、梅三弟他們,身受七處刀傷,還被這廝縛在樑上——」 威猛老人大喝一聲:「知道了!」雙臂微張,雙拳緊握,一步一步走到柳鶴亭身前,從上到下,自下到上,狠狠看了柳鶴亭幾眼,冷笑一聲,道:「看你乳臭未乾,想不到竟是如此心狠手辣,這些人與於你究竟有何冤仇,你倒說給老夫聽聽!」雙掌一張,雙手骨節,格格作響! 柳鶴亭暗歎一聲,想到昨日清晨遇到西門鷗,與這老人當真俱是薑桂之性,老而彌辣,火氣竟比年輕小子還旺幾分,口口聲聲叫別人不要莽撞,自己卻不分青紅皂白,加人之罪,又想到自己數日以來,接二連三地被人誤會,一時之間,心中亦不知是氣?是笑?是怒?口中卻只得平心靜氣地說道:「在下無意行至此間,實不知此間究竟發生何事,與閣下更是素昧平生,閣下所說的話,我實在一句也聽不懂!」 威猛老人目光一凜,突地仰天冷笑道:「好極好極,想不到你這黃門小兒,也敢在老夫面前亂耍花腔,你身上血跡未乾,手上血腥仍在,豈是胡口亂語可以推擋得掉,臨沂城連傷七命,再加上這裏的三條冤魂,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小子,你就與老夫拿命來吧!」 虯髯大漢一躍而起,緊握雙拳,身軀前仰,生像是恨不得自己師傅一舉就能將此人打得大喝一聲,口噴鮮血而死。 周圍數十道目光,亦各各滿含怨毒之色,注目在柳鶴亭身上,燈光雖仍明亮如晝,但卻襯得圈外的荒林夜色,更加淒清寒冷。 陶純純突地噗嗤一笑,秋波輕輕一轉,嬌笑著道:「邊老爺子,你身體近來可好?」 威猛老人呆了一呆,只見面前這少女秋波似水,嬌靨如花,笑容之中,滿是純真關切之意,心中雖不願回答,口中卻乾咳一聲道:「老夫身體素來硬朗得很。」 陶純純口中「噢」了一聲,嬌笑又道:「您府上的男男女女,大大小小,近來也還都好麼?」 威猛老人不禁又自一呆,呆了半晌,不由自主地點頭又道:「他們都還好,多謝——」他本想說「多謝你關心。」說了多謝兩字,突又覺得甚是不妥,話聲倏然而住,眾人面面相覷,都不知這少女問話之意,就連柳鶴亭心中亦自大惑不解。 只聽陶純純突地幽幽歎道:「那倒奇怪了!」 說了一句,半晌再無下文,威猛老人濃眉一皺,忍不住問道:「奇怪甚麼?」 陶純純輕輕抬起手掌,擋住自己的一雙眼波,輕歎又道:「好亮的燈光,照得人難過死了。」 威猛老人環顧一眼,緩緩放開手掌,突地揮掌道:「要這麼亮的燈光作甚麼?難道老夫是瞎子麼,還不快熄去幾盞。」 柳鶴亭心中暗笑,暗道:這老者雖然滿頭白髮,卻仍童心未泯。 只見老人喝聲一落,四下燈光,立即熄去一半,這才看出月下人影,俱是一色勁裝,人人如臨大敵,過了一會,陶純純仍然手托香腮,默然無言。威猛老人乾咳一聲,繼又問道:「你奇怪甚麼?」 陶純純緩緩走到他身前,緩緩瞧了他幾眼,目光之中,滿是關切之意,縱是心如鐵石之人,見了這般純真嬌柔少女的如此之態,亦不禁要為之神移心動,何況這老人外貌看來威風凜凜,言語聽來有如鋼鐵,其實心中卻是柔軟仁慈,若非如此,此時此刻怎會還有心情與一少女絮絮言語。 ▼第七章 幔中傀儡 柳鶴亭心中甚感奇怪,這威猛老人子女被害,原對自己誤會甚深,怎的此刻還有心情和陶純純絮絮不休呢?正忖思間,只聽陶純純突又一聲幽幽長歎,手撫雲鬢,緩緩說道:「我奇怪的是你老人家身體健朗,家宅平安,可稱是福壽雙全,頭腦應該正常得很,怎地卻偏偏會像那些深受刺激,專走偏鋒的糊塗老人一樣,專門冤枉好人,呀——的確奇怪得很。」 她言語輕柔,說得不疾不徐,說到一半,威猛老者鬚髮皆動,面上已自露出憤怒之色,等她話一說完,老人大喝一聲,幾乎當場氣暈。陶純純輕輕一笑,緩緩又道:「我說話一向直爽得很,你老人家可不要怪我!」秋波四下一轉:「我和他若是殺人的兇犯,方才最少也有十個機會可以逃走,哪裏有呆站這裏等你們來捉的道理,你老人家可說是麼?」 虯髯大漢胸膛一挺,厲喝道:「你且逃逃看!」 陶純純流波一笑,微擰纖腰,又自緩緩走到他身前,嫣然笑道:「你以為我走不掉麼?」突地皓腕一揚,兩隻纖纖玉指,卻有如兩柄利劍,筆直地刺向他的雙睛,虯髯大漢見她笑語嫣然,萬萬想不到她會猝然動手,等到心中一驚,她兩隻玉指,已堪堪刺到自己的眼珠,直駭得心膽皆喪,縮頸低頭,堪堪躲過,哪知頭頂一涼,頭上包巾,竟已被人取去,微一定神,抬頭望去,卻見這少女嫣然一笑,又自轉身走去。 威猛老者目光一橫,彷彿暗罵了句「不中用的東西」。 陶純純嬌笑著道:「你老人家說說看,我們逃不逃得掉呢?」 威猛老人冷哼一聲。陶純純卻似沒有聽到,接口道:「這些我們但且都不說它,我只要問你老人家一句,你說我們殺人,到底有誰親眼看見呢?沒有看見的事,又怎能血口噴人呢?」 威猛老人轉過頭去,不再看她,冷冷說道:「老夫生平最不喜與巧口長舌的婦人女子多言囉嗦。」 柳鶴亭聽了陶純純的巧辯,心中忽地想起她昨日與那西門鷗所說的言語:「親眼目睹之事,也未見全是真的。」不禁暗歎一聲,又想到這威猛老人方才還在不嫌其煩地追問陶純純「奇怪甚麼?」如今卻又說:「不喜與女子言語。」 一時之間,他思來想去,只覺世人的言語,總是前後矛盾,難以自圓,突見威猛老人雙掌一拍,叱道:「刀來!」 虯髯大漢本來垂頭喪氣,此刻突地精神一振,揮掌大喝:「刀來!」 暗影中奔出一個彪形大漢,雙手托著一口長刀,背厚刃薄,刀光雪亮,這彪形大漢身高體壯,步履矯健,但雙手托著此刀,尤顯十分吃力。威猛老人手指微一伸縮,骨節格格作響,手腕一反,握住刀柄,右手輕輕一抹血槽,拇指一轉,長刀在掌中翻了個身,威猛老人閃電般的目光,自左而右,自右而左,自刀柄至刀尖,又自刀尖至刀柄,仔細端詳了兩眼,突地長歎一聲,不勝唏噓地搖頭歎道:「好刀呀好刀,好刀呀好刀!」左手一捋長髯,回首道:「三思,老夫已有多久不曾動用此刀了,你可記得麼?」 虯髯大漢濃眉一皺,鬆開手指,屈指數了兩遍,抬頭朗聲道:「師傅自從九年前刀劈『金川五虎』,南府大會群豪後,便再未動過此刀,至今不多不少整整有九個年頭了。」 陶純純噗嗤一笑,輕語道:「幸好是九個年頭。」 威猛老人怒喝道:「怎地?」 陶純純嫣然笑道:「雙掌只有十指,若再多幾個年頭,只怕你這位高足就數不清了。」 柳鶴亭不禁暗中失笑,威猛老人冷哼一聲:「巧口長舌的女子。」回轉頭來,又自仔細端詳了掌中長刀幾眼,目光閃爍,意頗自得,突地手臂一揮,燈光數閃,燈火照射下,耀目生花,刀刃劈風,虎虎作響,老人大步一踏,揚刷道:「此刀淨重七十九斤,江湖人稱萬勝神刀,你只要能在老夫刀下走過三十招去,十條命案,便都放在一邊怎樣?」 柳鶴亭目光一掃,只見四周本已減去的孔明燈光,此刻又復亮起,燈光輝煌,人影幢幢,既不知人數多少,亦不知這班人武功深淺,知道今日之局。勢成亂麻,不得快刀,糾纏必多,目光又一轉,只見那威猛老人掌中的一柄快刀,刀光正自耀目射來,微微一笑,抱拳朗聲說道:「三十招麼?」突地劈面飄飄一掌擊去! 威猛老人仰天一笑,直等他這一掌劈到,刀刃一翻,閃電般向他腕脈割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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