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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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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絕色少女柳眉一揚,接口道:「他一劍就擊敗了你?真的?」 柳鶴亭長歎頷首道:「真的!」 青衣少女怔了一怔,眼簾一垂,輕輕放下柳鶴亭的手掌,緩緩走到她爹爹身側,喊道:「爹爹……」語聲未了,淚光閃動,又有兩滴淚水,奪眶而出,順腮流下。 錦袍老人半躬身軀,猶在俯身查看那兩個已被人放在椅上的銀衫少女,一會兒附耳傾聽她們心跳的聲音,一會兒扳開她們的手掌,突又鐵掌一托一捏,捏住她們的下巴,伸手從懷中取出一方小小銀盒,將她們的唾沫刮在盒中,對她愛女所有的言語動作,竟全然不聞不見。 柳鶴亭凝注這父女兩人,心道:「有其父必有其女,這父女兩人的心性,當真是一模一樣,怪得可愛。」心下不覺又是感歎,又是好笑。 側目一望,見陶純純一雙秋波,正在瞬也不瞬地望著自己,不覺伸手指了指這父女兩人的背影,失聲笑道:「你看他們……」突又覺得不應在背後論人長短,倏然住口,縮回手掌,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唇邊頷下,這才知道自己這兩日未曾梳洗,頷下微髭,已有一分長了。 卻見陶純純突地悄悄踱到他身側,低語道:「香麼?」 柳鶴亭怔了一怔,方自領悟到她言中之意,因愛生妒,無情不嫉,少女嬌嗔,最是動心,他不覺忘情地捉住陶純純的柔荑,舉到鼻端,笑道:「香的!香的!」 哪知陶純純突地冷哼一聲,反手甩開了他的手掌,轉身走入廳側套房,再也不望他一眼。 柳鶴亭不禁又自一怔,暗歎道:「她心眼怎地如此窄小!」轉念又忖道:「她若是對我無情,想必便不會如此,她既然對我有情,我只應感激,怎能怪她?」 一時之間,他心裏反反覆覆,都是這簡簡單單的兩句話,「無情便不如此,有情不該怪她……」長歎一聲,亦欲跟她一同進去,哪知錦袍老人突地直起腰來,沉聲一歎,搖頭道:「好厲害,好厲害!」 柳鶴亭腳步一頓,愕然道:「厲害甚麼?甚麼厲害?」 錦袍老人伸手向椅上的銀衫少女一指,沉聲問道:「這兩女子你是在何處見著的?」 柳鶴亭皺眉道:「她兩人與在下由沂山一路同來,不知怎地突然癲狂起來——」 錦袍老人目光一凜,厲聲接道:「她兩人與你一路同來,昨夜身中奇毒,你怎會不知?莫非她兩人身中之毒,就是你施放的麼?」 柳鶴亭劍眉一揚,變色道:「身中奇毒?昨夜中毒?老前輩,此話怎講?難道她兩人之所以癲狂,非出自然,而是被別人以藥物所迷?並且是在昨夜?」 錦袍老人目光如電,緊緊盯在柳鶴亭面上,像是要看出他言語的真誠,凝目半晌,方自緩緩道:「她兩人不但身中奇毒,而且所中之毒,世罕其匹,竟能將人之本性,完全迷滅,所幸她兩人發作之時,有人在側制止,否則若是任她在亂山亂野之間,狂奔狂走數日,或是將之閉於秘室,苦苦折磨數日,待其藥力消過,這兩人便從此本性迷失,良知泯滅,還不知要做出甚麼事來!」 柳鶴亭變色傾聽,只聽得心頭發顫,寒意頓生,木然良久,垂首低語道:「昨夜中毒?在下怎的絲毫不知?絲毫不知……」突地抬頭道:「老前輩既知藥性,可有解方?」 錦袍老人苦歎一聲道:「老夫昔年,浪遊天下,對天下所有迷藥、毒藥均曾涉獵,自信對於解毒一方,尚有幾分把握,但此種藥物,卻是老夫生平未見!」 柳鶴亭怔了半晌,噗地坐到椅上,心中驚駭交集,緩緩道:「此毒雖然可怕,但下毒之人卻更為可怕,這女子兩人昨夜就住在我臥房之旁,我尚且一夜未眠,但她兩人何時中毒,我竟然半點也不知道,難道……」目光四掃一眼:「難道這店家……」 錦袍老人接口道:「此種毒藥,天下罕睹,便是昔年『武天媚』所使迷魂之藥,只怕也沒有此藥這般厲害,店家焉有此物……」語聲一頓,突地瞥見他愛女面上的淚珠,似乎為之一怔,詫然道:「燕兒,你哭些甚麼?」 青衣少女伸手一拭淚痕,依依道:「爹爹,我劍法……我劍法……」索性伏到桌上放聲痛哭起來! 錦袍老人濃眉深皺,伸手輕撫他愛女秀髮,黯然說道:「燕兒,你是在傷心你劍法不如人麼?」 青衣少女伏在桌上,抽泣著點了點頭,錦袍老人苦歎一聲,緩緩又道:「要做到劍法無敵,談何容易?古往今來,又有幾人敢稱劍法天下第一?你傷心甚麼,只要肯再下苦功,還怕不能勝過別人麼?」 柳鶴亭心中雖然疑雲重重,紊亂不堪,但見了這種情況,忍不住為之歎息一聲,插口說道:「方才在下亦曾以此言勸過令嬡,但——」 錦袍老人苦歎接口道:「老弟你有所不知,這孩子對劍法如此癡迷,實在要怪在老夫身上。」緩緩抬起頭來,目光遠遠投向院外,長歎又道:「昔年老夫,自詡聰明絕頂,對世間任何新奇之事,都要去學它一學,看它一看,數十年來,老夫的確也學了不少,看了不少,但世間學問浩如滄海,無窮無盡,人之智力卻有如滄海一粟,到底有限,老夫旁騖雜學太多,對武功一道,不免無暇顧及,與人動手,總是吃虧的多,江湖中人竟送我『常敗高手』四字,作我之號。」 語聲微頓,目光之中,突地露出憤恨怨毒之色,切齒又道:「不說別人,便是家兄,也常冷言譏嘲於我,說我是:『學比管樂——不如!譽滿武林——常敗!紅杏才華——可笑!青雲意氣——嫌高!』我心中氣憤難填,卻又無法可想,縱想再下苦練,但年華老去,青春不再,我再下苦功,亦是徒然!」 柳鶴亭目光望處,只見他雙拳緊握,切齒怒目,想到他一生所遇,心頭不禁一凜,暗歎忖道:「聽他言語,想必他幼年定必有神童之稱,是以由驕矜不免生出浮躁,是以好高騖遠,哪知到頭來卻是博而不精,一事無成,只是悔之已晚,如此說來,總是心比天高,若無恒毅之力,又有何用!」 一念及此,不禁對自己今後行事,生出警戒。 只見這錦袍老人忽又緩緩垂下目光,放鬆手掌,沉聲歎道:「老夫晚來,追憶往昔自多感慨,見到小女幼時生性,竟也和老夫童稚時一樣,老夫以己為鑒,自不願她再蹈我之覆轍,是以自幼便令她屏棄雜學,專攻劍術,甚至連女紅閨事,都不准她去學,哪知過猶不及,她沉迷劍術竟然一癡至此!」 柳鶴亭聽到這裏,暗歎忖道:「原來這少女之所以成為劍癡,竟是有這般原因。」抬目望處,只見這老人手捋長髯,垂首無語,方才的豪情勝慨,此刻俱已不見,青衫少女伏案輕泣,白髮紅顏,各自黯然,相映之下,更見清淒! 一時之間,柳鶴亭只覺自己似乎也隨之感染,心中一團悶氣,無法排遣…… 哪知錦袍老人默然半晌,突又仰天長笑起來,朗聲笑道: 「西門鷗呀西門鷗!你一生自命,別無所長,只有『豪』之一字,可稱不敗,怎的今日也學起這般兒女之態來了。」大步奔至廳前,朗聲喊道:「店夥,酒來!」 「西門鷗」三字一經入耳,柳鶴亭心頭不禁為之一震,突地長身而起,一步掠至廳門,脫口道:「『西門鷗』三字,可就是老前輩的台甫?」 錦袍老人朗聲笑道:「不錯,『常敗高手』西門鷗便是老夫。」 柳鶴亭微一沉吟,道:「有一西門笑鷗,不知和老前輩有無淵源?」 西門鷗霍然轉過身來,目中光彩閃動,凝注在柳鶴亭身上,緩緩說道:「『西門笑鷗』四字,便是家兄替他兒子取的名字。」突又仰天笑道:「所謂『笑鷗』者,自然就是『笑西門鷗』也,他自己笑我尚嫌不夠,更要叫他的兒子也一齊來笑我,西門鷗呀西門鷗!你當真如此可笑麼?」話聲漸弱,語氣也漸漸沉痛,突地大喝一聲:「酒來,酒來。」心中的萬千積鬱,似乎都想藉酒掃出。 柳鶴亭茫然站在一旁,不知該如何安慰於他,口中訥訥連聲,一字難吐,心中卻在暗中思忖:「原來西門笑鷗便是此人之侄,看來這西門一姓,竟是個武林世家!」他初入江湖,竟未聽過! 「虎丘雙飛,姑蘇雙雄,東方西門,威鎮關中。」這四句流傳江湖的俗諺,更不知道這句俗諺中所說的「西門」二字,便說的是「蘇州,虎丘,飛鶴山莊」,也就說的是西門鷗之一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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