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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第六章 絕代劍癡

  暮雲四合,夕陽將落,大地上暮色更加濃重,青簫上的劍痕,也已有些看不甚清,但觸手摸來,卻仍斑斑可數,柳鶴亭微歎又道:「在那剎那之間,他目光似乎也為之一變,垂地長劍,驟然閃電般挑了起來,但卻似因夕陽耀日,未能立即看出我招中破綻,長劍微一顫動,那時我左掌已抓向他右腕,右手簫業已將點向他右肩,只當他此番輕敵過甚,難逃劫數……」

  他又自長歎一聲,緩緩接口道:「哪知此人武功之驚人,令人匪夷所思,就在這一剎那中,他目光一瞬,右手長劍,突地轉到左掌之內,劍尖一顫,筆直地刺向我簫招之中的破綻,那時我左掌左指縱能傷得了他的右掌右腕,但我右掌右臂,卻勢必要被他左掌長劍刺中,這其間全無考慮選擇的餘地,我只得不求傷人,但求自保,左掌變抓為拍,與他右掌相交,我身形也就藉著這兩掌相拍之力,向後掠去,其中只聽叮叮叮七聲微響,直到我縱落地上,這七聲微響,似乎還留在我耳中。」

  陶純純幽幽歎道:「當時我生怕你已受傷、落敗,心裏的著急,我不說你也該知道,直到看清你身上一無傷痕,才算放下心事!」

  柳鶴亭苦笑一聲,長歎接口道:「我身形雖然站穩,心神卻仍未穩,若不是夕陽耀目,他只怕不等我左掌掌至,便已刺穿我的右脅,若不是我左掌指力不發,變抓為拍,他那一劍,我也無法躲開,但他左掌使劍,仍有那般威力,在我簫上留下七道劍痕,右掌倉猝變招,仍能接我那全身下擊的一拍之力。武功實在勝我多多,唉——我看似未落敗,其實卻早已敗在他的劍下,而他明知我取巧僥倖,口中卻無半句譏嘲言語,姑且不論其武功,就憑這分胸襟,何嘗不又勝我多多!」

  語聲漸更低沉,面上神色,亦自漸更落寞,突地手腕一揚,掌中青簫,脫手飛出,只聽「嗆」的一聲,筆直擊在山石之上,山石片片碎落,青簫亦片片碎落,本自插在山石中的長劍,被這一震之勢,震了下來,落在地上青簫與山石的碎片之上!

  眾人不禁俱都為之一驚,陶純純幽幽長歎一聲,輕輕說道:「你說他胸襟磊落,我卻說你的胸襟比他更加可人,世上的男子若都像你,當勝即勝,當敗即敗,武林中哪裏會還有那麼多紛爭——」仰首望去,夕陽已完全沒於這面山後,她憂鬱的面容上,忽又綻開一絲笑容,微笑著道:「我只顧聽你說話,竟忘了我們早該走了。」緩緩抬起玉掌,將搭在臂彎處的長衫,輕輕披在柳鶴亭肩上,嫣然又道:「秋夜晚風,最易傷人,你還是快些穿上衣服,我們該走了。」溫柔的言語,使得柳鶴亭憂鬱的面容,不禁也綻開一絲感激的微笑,一面無言地穿起長衫,一面隨著陶純純向谷外走去。

  夜,終於來了。

  盤膝坐在地上的黑衫黃巾漢子們,雖然俱都久經風塵,但今日所見,卻仍令他們終身難忘。

  他們親眼看著「靈屍」谷鬼如何被「戚氏兄弟」戲弄嘲笑,親眼看到巨人「大寶」手舞帳篷,揮退箭雨,親眼看到他們的兩位幫主一人被俘,一人受制,也親眼看到白衣人突地從天而降,以一身武功,震住谷中諸人,黃破月卻乘隙逸去!

  此刻,他們又親眼看到一切驚心動魄的事情,俱已煙消雲散。

  直到柳鶴亭與陶純純兩人的身形轉出谷外,谷中頓時變得冷清無比。

  於是他們各各都突然感到一陣難以描摹的寂寞、淒清的寒意,自他們心底升起,竟是他們自闖蕩江湖以來,從來未曾經歷!

  於是他們心裏都不禁有了去意,只是幫主黃破月臨去之際,卻又留下叫他們等候的言語,他們雖也不敢違命,一時之間,眾人面面相覷,各人心頭,都似壓有一副千斤重擔,壓得他們幾乎為之窒息。

  就在這寂寞、冷清的剎那之間!

  四面山頭,突地閃過十數條黝黑的人影,雙手連揚,拋下數十團黝黑的鐵球,鐵球落地,「噗」地一聲巨響,那十數條黝黑的人影,卻又有如鬼魅一般,一閃而沒!

  黑衫漢子見到鐵球落地,不禁心中齊都一愕!

  哪知——

  轉出谷外,柳鶴亭放眼四望,只見山色一片蒼茫,眼界頓時為之一寬,心中積鬱,也似乎消去不少。

  陶純純素手輕輕搭在他臂彎之上,兩人緩緩前行,雖然無言,但彼此心中,似乎都已領會到對方的千百句言語。

  山風依依,大地靜寂,初升的朦朧星光,朦朧暮色,映著他們一雙人影,林間的宿鳥,似乎也忍不住要為他們發出啁啾的羨慕低語。

  他們也不知走了多久,突地——

  山深處傳來一聲驚天動地般的大震,震耳欲聾,兩人齊地大驚,霍然轉身,耳邊只聽一片隆隆之聲,夾雜著無數聲慘呼,目中只見自己來路山後,突有一片紅光閃起。

  柳鶴亭面容驟變,喝叱道:「那邊谷地之中,必生變故——」不等語聲說完,身形已向來路掠去,來時雖慢,去時卻快,接連數個縱身,已到山谷入口之處,但這景物佳妙的世外洞天,卻已全非方才景象。

  慘呼之聲漸少漸渺,隆隆之聲,卻仍不絕於耳。

  山石迷漫,煙火沖天,四面山嶺,半已倒塌。柳鶴亭呆呆地望著這漫天飛舞的山石煙火,掌心不覺泛起一掌冷汗。

  「我若是走遲一步,留在谷中,此刻哪裏還有命在!」

  一念至此,更是滿頭大汗,涔涔而落,突又想起坐在谷中的數十個黃巾漢子,此刻只怕俱都肢斷身殘,心中不覺更是悲憤填膺,只聽身後突地傳來一聲悠長的歎息,想必陶純純心中,比自己還要難受!

  他不禁伸手握住她的香肩,只覺她的嬌軀,在自己懷中不住顫抖,他不忍再讓她見到這不可收拾的殘局,伴著她又自緩緩轉身走去!

  身後的慘呼聲響,終於歸為寂靜,但他的腳步,卻變得無限沉重,他自己也不忍再回頭去看一眼,只是在心中暗問自己:

  「這是誰下的毒手?這是誰下的毒手?」

  再次轉出谷外,山色雖仍和方才一樣蒼茫,大地雖仍和方才一樣靜寂,但這蒼茫與靜寂之中,卻似乎添了無數淒涼之意。

  他們沒看方才走過的山路,緩緩前行,突地陶純純恨聲說道:「烏衣神魔!一定就是那些烏衣神魔!」

  柳鶴亭心意數轉,思前想後,終於亦自長歎一聲,低聲說道:「不錯,定是烏衣神魔!」

  又是一段靜寂的路途,他們身後的山林中,突地悄悄閃出兩條白影,閃避著自己的身形,跟在他兩人的身後!

  陶純純柔順如雲,依在柳鶴亭堅實的肩頭上,突地仰首悄語:「後面有人!」

  柳鶴亭劍眉微剔,冷哼一聲,裝作不知,緩緩前行,眼看前面便是自己與戚氏兄弟相遇的那條山道。夜色朦朧中,山道上似乎還停留著數匹健馬,他腳步越來越緩,其實卻在留神分辨著自己身後的聲息,突地大喝一聲:「朋友留步!」掌心一穿,身形突地後掠數丈,眼角一掃,只見兩條白影在林中一閃,柳鶴亭轉身正待撲去,哪知林中卻已緩緩走出兩個披著長髮的銀衫少女來,緩緩向他拜倒。

  這樣一來,卻是大出柳鶴亭意料之外,他不知這兩個銀衫少女為何單獨留下,跟蹤自己,亦不知自己此刻該如何處置!

  只覺一陣淡淡香氣,隨風飄來,陶純純又已掠至他身後,輕輕說道:「跟蹤我們的,就是她們麼?」

  柳鶴亭點了點頭,乾咳一聲,低聲道:「山野之中你兩個年輕少女,怎能獨行,還不快些回去!」他想了半天,所說言語,不但沒有半分惡意,而且還似頗為關切,陶純純噗嗤一笑,柳鶴亭面頰微紅,低聲又道:「你兩人若再偷偷跟蹤我,莫怪……莫怪我再不客氣!」

  語聲一了,轉身就走,他生性平和,極難對人動怒,對這兩個弱質少女,更是難以說出兇惡的言語,只當自己這一番說話,已足夠嚇得她兩人不敢跟蹤。

  哪知突聽這銀衫少女嬌喊道:「公子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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