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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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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輕叱,一閃劍光,一聲慘呼,一條碧衫人影連退三步,雙臂大張,掌中「銀光卍字奪」不住顫抖,身形連搖兩搖,撲在地上,全身一無傷跡,但——一道劍痕,自額角直到頷下,鮮血如泉湧出,劍痕深透入骨! 白衣人雙臂微分,指尖垂地,仍然動也不動地傲然卓立,劍光也仍然一碧如水,但他的雪白長衫上,卻又多了一串鮮紅血痕! 柳鶴亭輕輕吁出一口長氣,心中不住砰然跳動,白衣人的這一劍傷敵,別人雖未看清,他卻看得清清楚楚,只覺這一劍的穩、準、狠、辣、駭,足以驚世駭俗。 要知道天下各門各派的武功招式,絕無任何一種毫無破綻,縱是素以縝密嚴謹著稱天下的武當「九宮連環」以及「兩儀劍法」,劍招之中,也難免有破綻露出,只是破綻部位有異,多少不同,有些招式的破綻,是在對方難以覺察之處,有些招式的破綻,對方縱然覺察,卻也無法攻入,是以巧者勝拙,強者勝弱! 碧衣人的那一團銀光,三招煞手中,只有左下方微有一處破綻,此處破綻,不但極難看出,而且部位亦在對方難以發招之處,但白衣人劍光一抖,竟能閃電般自此破綻中挑起、穿出,此等眼力、神力,當真叫人無法不服! 三神已去,一鬼尚存,「靈屍」谷鬼呆望著地上的三具屍身,淒厲的笑聲既不再聞,森冷的目光亦不再見,那些「幽靈幫」眾,此刻早已喪失鬥志,只不過在虛晃著兵刃而已。 「靈屍」谷鬼默然半晌,抬起頭來,揮手長歎一聲,低喝:「退!」 身軀一轉,緩緩走去,白衣人卓立如故,既不追擊,亦不發言,只見那些「幽靈幫」眾,有的手扶傷殘,有的懷抱死屍,一個接著一個,向谷外走去,片刻之間,便已走得乾乾淨淨。 谷地之上,頓時又自寂無人聲,「神刀將軍」勝奎英右掌一橫,左掌搭住刀尖,往刀鞘一湊,「嗆啷」一聲,長刀入鞘,大步走到一直默然靜坐的那些黑衫黃巾漢子身前,沉聲叱道:「快將那邊洞口火勢弄滅,入洞尋人!」 黑衫漢子們一個個卻仍盤膝而坐,不言不動,竟似未曾聽到這番言語一般,勝奎英濃眉一揚,厲叱:「聽到沒有?」 黑衫漢子們依然一無回應,尉遲高一步竄來,雙澗交擊,「鐺」地一響,響聲未絕,黑衫黃巾漢子群中,突地響起一個粗壯之聲:「要殺我等頭顱容易,要使我等聽命於幫主以外之人,卻是難如登天!」語句簡短有力,字字截金斷鐵,柳鶴亭不禁暗中喝采,這班人若論武林地位,雖不足道,但若論江湖道義,豈非還要遠在那班滿口仁義,滿腹奸詐,言行不符,反覆無常的武林高手之上! 只見那白衣人目送幽靈群鬼走盡,長袖飄飄,轉身走來,尉遲高、勝奎英,齊地退步躬身,對此人的恭敬,竟似不在項煌之下。白衣人對此二人,卻是漫不為禮,右掌微提,劍尖在地面輕輕一點,口中簡短地吐出四個字來: 「誰是幫主?」 黑衫黃巾漢子群中,又有人朗聲說道:「大幫主已去谷外,留言我等,靜候於此,二幫主人此洞中,不知凶吉——」 語聲未了,白衣人突地冷哼一聲,右掌一翻,掌中長劍,劍尖上挑,劍柄脫手,白衣人拇、食、中三指輕輕一挾,挾住劍尖,腳下連退三步,右臂倏然掄起,長劍竟然脫手飛出! 柳鶴亭見他倒轉掌中長劍,方自愕然不明其意,突見一道青碧劍光,劃空而過,竟閃電般向自己隱身的這片山石飛來! 劍身劃過山石,「嗆」地一聲清吟,激起一片火花,竟又匹練般向來路飛回。 柳鶴亭心頭一跳,知道自己行藏,已被這靜如山嶽,冷如玄冰,劍法造詣已爐火純青的白衣人發現,只見白衣人手掌微招,這道匹練般的劍光,竟神奇地飛回他手掌之中,輕輕一抖,劍花點點,漫天飛舞。 白衣人頭也不抬,冷冷說道:「躲在石後的朋友,還不現身?」 陶純純輕歎一聲,仰首道:「這人當真厲害得緊!」 柳鶴亭一面頷首作答,一面心中思忖,沉吟半晌,突地長身而起,輕輕掠到山石之上,山風吹動,吹得他衣袂飛揚,髮絲飄舞。 尉遲高、勝奎英仰首而顧,齊地變色驚呼道:「原來是你!」 白衣人劍尖又自緩緩垂落地上,依舊頭也不抬,冷冷說道:「朋友既然現身,還不下來?」 柳鶴亭朗聲一笑,道:「閣下劍法驚人,神態超俗,在下早已有心下去晉見,此刻既蒙寵召,敢不從命!」目光下掠,只見自己立足的這片山石,離地竟有數十丈左右,勢必不能一掠而下,不禁劍眉微皺地沉吟半晌,一面回身俯首,輕輕問道:「純純,下去好麼?」 陶純純秋波微轉,含笑道:「你既已對人說了,焉有不下去之理?」纖腰微擰,亦自掠上山石,白衣人劍尖在地面左右劃動,既不出言相詢,亦不仰首而顧。陶純純秋波再次一轉,探首下望,突地低語道:「這人頭頂髮絲已經灰白,年紀想必已不小,武功也似極高,但神情舉止,卻怎地如此奇怪,難道武功高強的人,舉動都應特殊些麼?」 柳鶴亭暗中一笑,心道:「女子當真是奇怪的動物,此時此刻,還有心情來說這些言語。」一面卻又不禁暗讚女子之心細,細如髮絲,自己看了許久,毫未發覺,她卻只瞧了一眼,便已瞧出人家頭上的灰髮! 白衣人雖仍平心靜氣,勝奎英、尉遲高卻已心中不耐,兩人間聲大喝:「陶姑娘——」尉遲高倏然住口,勝奎英卻自接口喊道:「你不是和我家公子在一起麼?此刻他到哪裏去了?」 陶純純輕瞟柳鶴亭一眼,並不回答山下的喝問,只是悄語道:「如此縱身而下,落地之後,只怕身形難以站穩,別人若是乘隙偷襲,便極可慮,你可想出甚麼妥當的方法麼?」 柳鶴亭微微一笑道:「為人行事,當做即做,考慮得太多了,反而不好。我先下去,你在後面接應,除此之外,大約便只有爬下去了。」 陶純純嫣然一笑,意示讚許。只見柳鶴亭胸膛一挺,深深吸入一口長氣,撩起衣袂,塞在腰邊絲絛之上,雙臂一張,倏然向下掠去! 這一掠之勢,有如大河長江,一瀉千里,霎時之間,便已掠下十丈,柳鶴亭雙掌一沉,腳尖找著一塊山石突出之處,一點又落。 只聽白衣人又自冷冷道:「你儘管躍下便是,我絕不會乘你身形不穩時,暗算於你!」 話聲方落,柳鶴亭已自有如飛燕一般躍落地面,向前衝出數步,一沉真氣,拿樁站穩,朗聲一笑,回首說道:「小可若恐閣下暗算,只怕方才也就不會躍下了!」 白衣人「嗯」了一聲,亦不知是喜是怒,是讚是貶,突地回轉身來,面向柳鶴亭冷冷道:「朋友果是一條漢子!」 兩人面面相對,柳鶴亭只覺兩道閃電般的目光,已凝注自己,抬目一望,心頭竟不由自主地為之一驚,方自站穩的身形,幾乎又將搖晃起來。原來這白衣人的面目之上,竟戴著一面青銅面具,巨鼻獅口,閃出一片青光,與掌中劍光相映,更顯得猙獰刺目! 這面青銅面具,將他眉、額、鼻、口,一齊掩住,只留下一雙眼睛,炯然生光,上下向柳鶴亭一掃,冷冷又道:「項煌殿下,是否就是被朋友帶來此間的?」 語聲雖清朗,但隔著一重面具發出,聽來卻有如三春滴露,九夏沉雷,不無稍嫌沉悶之感,但這兩道目光,卻正又如露外閃光,雷中厲電,柳鶴亭只覺心頭微顫,雖非畏懼,卻不由一愣,半晌之後,方自回復瀟灑,微微一笑,方待答話! 哪知他語聲尚未發出,山腰間突地響起一陣脆如銀鈴的笑聲,眾人不覺一齊仰首望去,只見一片彩雲霓裳,冉冉從天而降,笑聲未絕,身形落地,柳鶴亭伸手一扶,陶純純卻已笑道:「項殿下雖與我等同來,但……」秋波轉處,瞥見白衣人面上的青銅面具,語聲不禁一頓,嬌笑微斂,方自緩緩接道:「但他若要走,我們又有甚麼辦法呢?」 白衣人冷哼一聲,目光凝注,半晌無語,只有劍尖,仍在地上不住左右劃動,絲絲作響,響聲雖微弱,但讓人聽來,卻只覺似有一種難以描摹的刺耳之感,似乎有一柄無形之劍的劍尖,在自己耳鼓以內不住劃動一般。 他面覆青銅,教人根本無法從他面容變化中,測知他的心意,誰也不知道他對陶純純這句聽來和順,其實卻內藏機鋒的言語,將是如何答覆,將作如何處置。谷地之中,人人似乎俱都被他氣度所懾,數百道目光屏聲靜氣,再無一道望向別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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