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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項煌武功雖高,只覺自己此刻雙肩之重,竟連動彈都無法動彈一下,要知道這種天生神力,當真是人力無法抵抗,項煌內外兼修,一身武功,若是與這大漢對面比鬥,這大漢手呆腳笨,萬萬不會是項煌的敵手,但項煌方才羞惱之下,被他捉住肩頭,此刻就像是壓在五指山下的孫悟空,縱有七十二種變化,卻一種也變不出來了。

  戚大器哈哈笑道:「我兄弟好意請你來吃酒,你又何苦敬酒不吃吃罰酒呢?」

  話聲方了,突地張口一吸,碗中的一個肉丸,竟被他一吸而起,筆直地投入他嘴中,他張口一陣大嚼,吃得乾乾淨淨,吐了口氣,又道:「難道像這樣吃法,你就不會吃了麼?」

  項煌忖道:「原來他如此吃法,是要來考較我的內功,哼哼——」口中道:「這又何難。」

  張口也想吸一個肉丸,但全身被壓得透不過氣來。

  戚大器道:「大寶,把手放開,讓客人吃東西。」

  柳鶴亭暗道:「原來這漢子叫大寶。」側目望去,只見「大寶」巨鼻闊口,前額短小,眉毛幾乎要接上頭髮,一眼望去,倒有三分像是猩猩,當真是「四肢發達,頭腦缺乏」的角色,聽到戚大器的話,咧嘴一笑,巨掌一鬆。

  項煌長長透了口氣,戚大器笑道:「既然不難,就請快用。」

  項煌冷哼一聲,張口一吸,果然一粒丸子,亦自離碗飛起,眼看快要投入他口中。

  哪知戚二氣突地笑道:「要閣下如此費力方能吃到東西,豈是待客之道,還是我來代勞吧。」呼地吸起一粒丸子,又呼地一聲噴了出去,只見這粒肉丸有如離弦之箭般,射向項煌口裏,正巧與項煌吸上的那粒肉丸互相一擊,兩粒肉丸,都被擊得一偏,落到地上,那白毛小犬跑來仰首一接,接過吃了。

  項煌眼睜睜望著自己將要到口的肉丸竟落到狗嘴裏,心中又是憤慨,又是氣惱,目光動處,只見身後那巨人的影子,被日光映在地上,竟是腰身半曲,雙臂箕張,有如鬼魅要擇人而噬。

  他想起方才的情事,此刻兩臂還在發痛,生怕這傢伙再來一手,何況此刻在座各人,俱都是敵非友,這四個老人路道之怪,無與倫比,又不知武功深淺,自己今日若要動火,只怕眼前虧是要吃定了。

  他雖然狂傲,卻極工於心計,心念數轉,只得將氣忍住,冷笑道:「老丈既然如此客氣,那麼我只好生受了。」他心想:我就不動口亦不動手,等你將東西送到我嘴裏,看你還有甚麼花樣?

  戚二氣哈哈笑道:「柳老弟,你是自己人,你就自己吃吧,這位姑娘麼——哈哈,男女授受不親,亦請自用,我們請專人來招呼這位兄台了。」

  柳鶴亭見了他方才一吸一噴,竟用口中所吐的一點真氣,將肉丸操縱如意,不禁暗歎忖道:「難怪他叫做『二氣』,看來他氣功練得有獨到之處,唉——這兄弟四人當真是刁鑽古怪,竟想出如此缺德的花樣。」

  目光一抬,只見陶純純正似笑非笑地望著他,這女子有時看來那般天真,有時看來卻又似城府極深,戚氏兄弟一個個眉開眼笑地望著項煌,項煌卻盤膝而坐,暗調真氣,如臨大敵,他此刻心中直在後悔,自己為甚麼要跟來此間。

  那條白毛小犬圍著他身前身後亂跑亂叫,身上繫著的金鈴,噹噹直響,一會在他身前,一會兒又到了他身後,當真是跑得迅快絕倫。

  那巨人「大寶」的影子,卻動也不動地壓在他身上。

  ▼第四章 且論杜康

  這一片巨大的黑影,直壓得項煌心頭微微發慌,若是兩人交手搏鬥,項煌盡可憑著自己精妙的武功,輕靈的身法,故示以虛,以無勝有,沉氣於淵,以實擊虛,隨人所動,隨屈就伸,這大漢便萬萬不是他的敵手。

  但兩人若以死力相較,那項煌縱然內功精妙,卻又怎是這種自然奇蹟、天生巨人的神力之敵?項煌生性狂傲自負,最是自持身份,此刻自覺身在客位,別人若不動手,他萬萬不會先動,但任憑這巨人站在身後,卻又有如芒刺在背,坐立不安。

  他心中懊惱,但聽那身披鵝黃風氅的老人哈哈一笑道:「兄台遠道來,且飲一杯淡酒,以滌征塵。」語聲一了,「噓」的一聲,頷下白鬚,突地兩旁飛開,席中那個玉盆中的琥珀美酒,卻隨著他這「噓」的一聲,向上飛激而起,激成一條白線,宛如銀箭一般,閃電般射向項煌口中。

  項煌心中一驚,張口迎去,他此刻全身已佈滿真氣,但口腔之內,卻是勁力難運之處,霎眼之間,酒箭入口,酒色雖醇,酒味卻勁,他只覺口腔微麻,喉間一熱,烈酒入腸,彷彿一條火龍,直燙得他五腑六臟都齊地發起熱來。

  他自幼風流,七歲便能飲酒,他也素以海量自誇,哪知這一口酒喝了下去,竟是如此辛辣,只見這條酒箭宛如高山流泉,峭壁飛瀑,竟是滔滔不絕,飛激而來。

  他如果不飲,這酒箭勢必濺得他一頭一臉,那麼他的諸般做作,著意自恃,勢必也要變做一團狼狽,他如果揮掌揚風,震散酒箭,那更是大煞風景,惹人訕笑。

  項煌心中冷笑一聲,暗道:「難道你以為這區區一盆酒,就能難得倒我?」索性張開大口,瞬息之間,盆中之酒,便已涓滴不剩,項煌飲下最後一大口酒,方待大笑幾聲,說兩句漂亮的話,哪知面上方自擠出一絲笑容,便已頭昏眼花,早已在腹中打了若干遍腹稿的話,竟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戚二氣哈哈一笑道:「海量,海量,兄台真是海量!我只道兄台若是酒力不勝,只要輕拍手掌,便可立時停下不飲,哪知兄台竟將這一盆酒喝乾了,此刻還似意猶未盡,哈哈——海量,海量,真是海量!」

  柳鶴亭只見他邊說邊笑,神態得意已極,心中不覺暗笑:「這兄弟數人,當真是善於捉弄別人,卻又無傷大雅,讓人哭笑不得,卻又無法動怒。」試想人敬你酒,本是好意,你有權不喝,但卻萬無動怒之理。

  那項煌心中果是哭笑不得,心中暗道:「只要輕拍手掌,便可立時不飲,但是——哼哼,這法子你敬過酒之後才告訴於我,我又不是臥龍諸葛,難道還會未卜先知麼?」

  他心中有氣,嘴中卻發作不得,嘿嘿強笑數聲,道:「這算甚麼,如此佳釀,便是再喝十盆,也算不得甚麼?」

  一邊說話,一邊只覺烈酒在腹中作怪,五臟六腑,更像是被投進開了鍋的沸水之中,突突直跳,上下翻騰。

  心頭煩悶之時,飲酒本是善策,但酒入愁腸,卻最易醉,這條大忌,人多知之,卻最易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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