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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柳鶴亭笑道:「此犬善解人意,當真有趣得很。」側目一望,只見陶純純門光卻望在遠處,他這話本是對陶純純說的,此刻不禁有些失望。

  戚四奇大笑道:「崖後就是山居,小老兒又要帶路先行了。」再次登上坐騎。

  柳鶴亭隨後而行,方自轉過山崖,忽地水聲振耳,竟有一道小河,自崖後轉出,細流涓涓,但山壑卻有竦蕩之勢,將這一山坡,有如楚漢鴻溝,劃然中斷,又如瞿塘之濱,吞吐百川,秋水寒煙中一道長橋,自澗邊飛跨而過。

  戚四奇呼哨一聲,騎過橋去,

  柳鶴亭不禁暗中讚歎:「想不到此間竟有如此勝境,想來天下獨得之徑,莫過於此了。」

  過橋之後,竟是一片平坡,右邊高掛一道小小的飛泉,泉瀑雖不大,但水勢卻有如銀漢傾翻,禿丸峻阪,飛珠濺玉,點點滴滴,灑向山澗,不知是否就是這山澗的盡頭。

  瀑布邊卻是一片岩山,巨石如鷹,振翼欲起,向人欲落。此刻正值深秋,岩上叢生桂樹,倒垂藤花,擔絲縷縷,豁人渺思,在這有如柳絮飛雪般的山藤下,卻有一個洞窟,遠處雖望不甚清,但已可想見其窈窕峪岈之致,洞前竟赫然繫著一個巨大的帳幕,望去彷彿像是塞外牧人所居的帳篷,但卻又不似,帳篷前又停著一輛板車,車後似有人影晃動,也隱隱有笑語聲傳來,只是為水聲所掩,是以聽不甚清。

  柳鶴亭目光一轉,不禁脫口輕喚一聲:「好個所在。」

  項煌亦不禁為之目定口呆,他久居南荒,惡雨窮瘴,幾曾見過如此勝境?他雖然狂傲,但到了此刻,亦不禁暗歎造物之奇與自身之渺,只有那陶純純秋波流轉,面上卻一無表情,半晌方自輕輕一笑,道:「真好!」

  只聽戚四奇哈哈大笑道:「怎麼樣,不錯吧?」一掠下車,口中又自呼哨一聲,黑驢便緩緩走向那個帳幕,帳幕後突地並肩走出三個白髮老人來,項煌、陶純純目光動處,不禁又為之一驚,幾乎要疑心自己眼花,將一個人看成了三個影子。

  柳鶴亭見了他們的神態,心中不禁暗笑,只聽這戚氏兄弟三人齊地笑道:「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不亦樂乎。」

  這三人此刻身上竟也各各披上一件風氅,一個淺黃、一個嫩黃、一個嫩綠,再加上他們的皓首白髮,當真是相映成趣。

  只聽戚大器道:「柳老弟,你還不替我們肅客?」

  戚四奇笑道:「此刻酒菜想必都已擺就,只等我們動手吃了。」他大步走了過去。

  柳鶴亭心中卻突地一動。

  「動手吃了……他們無手無臂,卻不知吃飯時該怎麼辦?」

  眾人走了過去,轉過帳幕,項煌精神一振,帳幕後的草地上平鋪著一方白布,白布上竟滿佈各式菜餚,香氣四溢,果然又比方才不知豐富若干倍。

  戚氏兄弟眉開眼笑地招呼他們都盤膝坐在白布邊,突又喝道:「酒來!」

  語聲未了,柳鶴亭突覺一陣陰雲,掩住了日色,他眼前竟為之一黯,抬目望去,哪裏有甚麼陰雲?

  卻只有一個黑凜凜的大漢,自帳幕中走了出來,雙手捧著一個玉盆,生像是半截鐵塔似的,面目呆板已極,一步一步地走了過來。

  柳鶴亭此刻坐在地上,若是平目而視,像是最多只能望到此人露在鹿皮短褲外的一雙膝蓋,縱然站了起來,也不過只能齊到此人前胸。

  陶純純見了這種巨無霸似的漢子,眼波微動,輕輕笑道:「好高呀!」

  坐在她身旁的項煌微微一笑,道:「這算甚麼?」

  陶純純回眸笑道:「難道你還見過比他更高的人麼?」

  項煌悄悄咽下一口唾沫,笑道:「你若跟我一起回去,你便也可以見到了。」橫目一瞟柳鶴亭。

  柳鶴亭面帶笑容,卻似根本沒有聽到。

  只見這鐵塔般的漢子走到近前,緩慢而笨拙地蹲下來,將手中玉盆,放到菜餚中間,裏面竟是一盤琥珀色的陳酒,一放下來,便酒香四溢,盆為白玉,酒色琥珀,相映之下,更是誘人饞涎。

  項煌見了,心中卻大奇:「這些人的酒,怎地是放在盆裏的?」

  目光一轉,這才見到這白布之上,既無杯盞,更無碗筷,主人連聲勸飲,他忍不住道:「萍水相逢,便如此打擾,實在——」

  戚大器搶著笑道:「哪裏,哪裏,到了此間,再說客氣的話,便是見外!請請……」

  項煌訥訥道:「只是……只是如無杯筷,怎生吃用?」

  話聲未了,只見這四個白髮老人,突地一起頓住笑聲,眼睜睜地望著他,像是將他方才問的那句話,當做世上最奇怪的話似的,滿面俱是驚詫之色,直看得項煌目定口呆,不知所措。

  柳鶴亭見了,心中暗笑,直到此刻,他才知道這戚氏兄弟是要如此捉弄別人,但又不禁忖道:「如此一來,不是連我與陶姑娘也一起捉弄了。」想到這裏,不禁笑不出來。

  只聽戚四奇道:「這位兄台,小老兒雖不認識,但見兄台這種樣子,武功想必不錯,怎地竟會問出這種話來,真是奇怪,真是奇怪。」

  項煌又一愕!心想:「真是奇怪?奇怪甚麼?武功的深淺,和杯筷吃飯有甚麼關係?」他見到這些老人都是一本正經的神色,愣了許久,恍然忖道:「我聽說塞外邊陲之地,人們都是以手抓飯而食,這些老人有如此的帳幕,想必也是來自塞外,是以也是這種風俗。」

  一念至此,不禁笑道:「原來如此,那麼我也只好放肆了,請請。」伸出五爪金龍,往當中的一大碗紅燒丸子抓去,方待抓個來吃,暫壓饑火。

  哪知四個老人卻一起大笑起來,他呆了一呆,只聽戚大器道:「想不到,想不到,我見你斯斯文文,哪知你卻是個——嘿嘿,就連我家的『小寶』,吃飯都從來不會用手去抓的,此刻還有這位姑娘在座,你難道當真不覺難為情麼?」

  柳鶴亭心中暗忖:「貓犬吃飯,的確是不會動手,但難道也要和貓犬一樣,用舌去舔麼?」他心裏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只見項煌慢慢縮回手掌,面上已變了顏色,突地厲聲道:「我與你們素不相識,你們為何這般戲弄於我,這頓飯不吃也罷。」他說話的時候,眼角不時瞟向柳鶴亭,目光中滿是狠毒之色。

  柳鶴亭知道他一定是在疑心自己和戚氏兄弟串通好了,來捉弄於他,但此時此刻,卻又不便解釋。

  只見他話聲一了,立刻長身而起,哪知身形方自站起一半,卻又「噗」地坐了下來,原來此刻那半截鐵塔似的大漢,已站到他身後,見他站了起來,雙手一按,按住他肩頭,就生像是泰山壓頂般,將他壓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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