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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陶純純輕笑道:「真的送來了。」回顧項煌一眼:「我知道他不會騙人的。」

  戚四奇哈哈大笑,將驢車駕至近前,輕輕一躍下地,大笑道:「這都是些粗食,各位如果不嫌棄的話,大家請都來用些。」

  項煌、尉遲高、勝奎英俱都精神一振,目光灼灼地望著這驢車後面架板上放著的一整鍋紅燒肥肉雞蛋,一整鍋冒著紅油的冰糖肘子,一整鍋黃油肥雞,一眼望去,竟似有五、七隻,還有一整鍋大肉油湯,一大堆雪白的饅頭,一大葫蘆酒。

  這些東西混在一起的香氣,被饑火燃燒的人聞將起來,那味道便是用上三千七百五十二種形容詞句,卻也難形容出其萬一。

  項煌若非自恃身份,又有佳人在側,真恨不得先將那最肥的一隻黃雞撈在手裏,連皮帶肉地吃個乾淨才對心思。

  柳鶴亭心中卻既驚且佩,他無法想像在如此深山之中,這四個無臂無手的老人怎麼弄出這些酒菜來的。只見這戚四奇眉開眼笑地向尉遲高、勝奎英道:「兩位大約是這位公子的貴管家,就麻煩兩位將這些東西搬下來,用這架板做桌子,將就食用些。」

  那「神刀將軍」勝奎英與「鐵鐧將軍」尉遲高,本是武林中成名人物,此刻被人稱做貴管家,暗哼一聲,咬緊牙關,動也不動,若非有柳鶴亭、項煌在旁,只怕這兩人早已抽出刀來,一刀將這糟老兒殺死,然後自管享用車上的酒食了,哪裏還管別的。

  他兩人咬牙切齒地忍了半晌,突地回頭喝道:「來人呀,將東西搬下來。」

  原來他兩人站在車前,一陣陣香氣撲鼻而來,他兩人心中雖有氣,卻也忍不住。

  心念一轉,便回頭指使那些銀衫女子。這些銀衫女子與項煌同來,此刻,亦是半日一夜粒米未沾,腹中何嘗不餓?巴不得這聲吩咐,一個個都像燕子般掠了過來,霎眼之間便將酒食搬在道邊林蔭下排好,尉遲高、勝奎英面帶微笑,似乎因自己的權威甚為得意。

  那戚四奇眉開眼笑,道:「柳老弟,你怎地不招呼客人用些?」

  柳鶴亭微微一笑,本想將那項煌羞辱一番,但見了他面上的饑餓之色,又覺不忍,便笑道:「閣下及尊屬如不嫌棄的話,也來共用一些如何?」

  項煌心裏巴不得立刻答應,口中卻說不出來,陶純純一笑道:「你就吃一點吧,客氣甚麼?」

  項煌乾咳一聲,朗聲道:「既是姑娘說的,我再多說便作假了。」

  柳鶴亭心中暗笑,口中道:「請!請!」

  項煌走到酒菜邊,方待不顧地上污泥,盤膝坐下。

  哪知戚四奇突地大笑道:「柳老弟,你請這位大公子吃這些酒食,那就大大地不對了。」

  項煌面色一變,倏然轉回身來,柳鶴亭心中亦是一怔,知道這老人又要開始捉弄人了,但如此捉弄,豈非太過?只怕項煌惱羞之下,翻臉成仇,動起手來,自己雖不怕,卻又何苦?

  卻聽戚四奇大笑又道:「這些粗俗酒食,若是讓這位公子吃了,豈非大大不敬!」

  項煌面色轉緩,戚四奇又道:「柳老弟,這位公子既是你的朋友,我若如此不敬,那豈非也有如看不起你一樣麼?幸好寒舍之中,還備有一些較為精緻些的酒食,你我三人,再加上這位姑娘,不妨同往小飲,這裏的酒食,就留給公子的尊屬飲用好了。」

  項煌方才心中雖然惱怒,但此刻聽了這番話,心道:「原來人家是對我另眼相看。」一時心中不覺大暢,他生性本來就喜別人奉承,此刻早已將方才的不快忘得乾乾淨淨,微微笑道:「既承老丈如此抬愛,那麼我就卻之不恭了。」伸手一拂袍袖,仰天大笑數聲,笑聲中滿含得意之情。

  柳鶴亭目光轉處,只見那戚四奇眉開眼笑,笑得竟比項煌還要得意,心中又覺好笑,卻又有些擔心,只聽戚四奇哈哈笑道:「寒舍離此很近,各位就此動身吧。」

  陶純純輕笑道:「要是不近,我就情願在這裏——」掩口一笑,秋波流轉。

  項煌含笑道:「不錯,不錯,就此動身吧。」回頭向尉遲高、勝奎英冷冷一瞥道:「你等飯後,就在這裏等我。」

  戚四奇呼哨一聲,那黑驢輕輕一轉身,掉首而行,戚四奇一躍而上,說道:「那麼小老兒就帶路先走了。」

  柳鶴亭雖想問他的「寒舍」到底在哪裏,但見那項煌已興高采烈地隨後跟去,只得住口不說,陶純純纖腰微扭,裊裊婷婷地一齊掠去,輕輕道:「還不走,等甚麼?」

  柳鶴亭隨後而行,只見她腳下如行雲流水,雙肩卻紋絲不動,如雲的柔髮,長長披在肩上,纖腰一扭,羅衫輕盈,一時之間,柳鶴亭幾乎連所走的道路通向何處都未曾留意。

  蹄聲得得之中,不覺已到一處山灣,此處還在沂山山麓,是以,山勢並不險峻高陡,戚四奇策驢而行,口中不時哼著山村小調,彷彿意甚悠閒。

  項煌想到不久即有美食,卻越走越覺饑餓難忍,忍不住問道:「貴處可曾到了?」

  戚四奇哈哈笑道:「到了,到了。」

  柳鶴亭突被笑聲所驚,定了定神,抬目望去,突見一片秋葉,飄飄自樹梢落下,竟將要落到陶純純如雲的柔髮上。陶純純卻渾如未覺,垂首而行,彷彿在沉思著甚麼。

  柳鶴亭忍不住腳步加緊,掠到她身側,側目望去,只見她秀目微垂,長長的睫毛,輕輕覆在眼簾上,彷彿有著甚麼憂慮之事似的,柳鶴亭忍不住輕喚一聲:「陶姑娘——」

  卻見陶純純目光一抬,似乎吃了一驚,秋波流轉,見到柳鶴亭,展顏一笑,輕輕地道:「甚麼事?」

  柳鶴亭鼓足勇氣,訥訥道:「我見到姑娘心裏像是在擔著甚麼心事,不知能否相告?只要……只要我能盡力……」

  陶純純目光一閃,像是又吃了一驚,道:「沒有甚麼,我……我只是太餓了。」

  柳鶴亭口中「哦」了一聲,心中卻在暗忖:「她心裏明明有著心事,卻不肯說出來,這是為了甚麼呢?」轉念又忖道:「唉,你和人家本無深交,人家自然不願將心事告訴你的。」

  目光抬處,只見那項煌不住回過頭來,面帶冷笑,望著自己,而那戚四奇已大笑著道:「到了,到了,真的到了。」口中呼哨一聲,那黑驢揚起四蹄,跑得更歡,山勢雖不險峻,但普通健馬到了此處,舉步已甚艱難,但這小小黑驢,此刻奔行起來,卻仍如履平地,若非柳鶴亭這等高手,只怕還真難以跟隨得上。

  山坡迤邐而上,麓秀林清,花鳥投閒,到了這裏,忽地一片山崖,傲岸而立,平可羅床,削可結屋,丹泉碧壁,左右映發。柳鶴亭腳步微頓,方疑無路,忽地一陣鈴聲,一聲犬吠,崖後竟奔出一條全身長滿白色卷毛的小狗來,長不過盈尺,但蹲踞地上,汪汪犬吠幾聲,竟有幾分虎威。

  柳鶴亭不禁展顏一笑,只聽戚四奇笑道:「小寶,小寶,來來。」飄身掠下山崖,這白毛小犬已汪的一聲,撲到他身上,他身軀微微一扭,這白毛小犬雙足一搭,搭上他肩頭,後足再一揚,竟安安穩穩地立在他肩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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