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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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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純純輕輕笑道:「我實在有些餓了,你叫我在這裏等,難道有東西吃喝?」 項煌連聲冷笑道:「這裏自然有東西吃,只不過這裏的東西,都是專供野狗吃的。」 柳鶴亭像是根本沒有聽到他的話,目光凝注著陶純純笑道:「敝友們此刻就是去準備酒食去了,讓小可在這裏等候,這裏離最近的城鎮只怕也有一段極遠路途,我勸姑娘不如在此稍候吧!」他見了項煌的神態心中大是不忿,立意要氣他一氣。 要知道柳鶴亭雖然胸懷磊落,卻仍不過是個弱冠少年,自難免有幾分少年人的爭強鬥勝之心,心想:「你既如此張狂,我又何苦讓你,難道我真的畏懼於你不成?」一念及此,他便立心要和這「東宮太子」鬥上一鬥。 只聽陶純純拍掌笑道:「那真好極了,我就陪你在這裏等吧。」 柳鶴亭微微一笑,斜瞟項煌一眼,道:「太子爺若是有事的話,小可卻不敢斗膽留太子爺大駕。」 項煌面色一變,倏地回轉身去,走了兩步,腳步一頓,面上陣青陣白,霎眼之間,竟變幻了數種顏色,突地一咬牙齒,咧嘴輕笑了幾下,然後又突地回過頭來,微微一笑,道:「這位姑娘既是和我一起來的,我若先走,成甚麼話?」雙掌一拍,拂了拂身上的塵土,然後雙手一背,負手踱起方步來了。 柳鶴亭心中既是憤怒,又覺好笑,見他不走,自也無法,心中卻有些著急,等一下哪裏會有酒食送來?又暗中奇怪,方才看那戚氏兄弟的樣子,以為他們一定會去而復返,甚至也將這項煌捉弄一頓,但此刻卻仍不見他們人影,不知他們到哪裏去了。 陶純純秋波四轉,一會兒望柳鶴亭一眼,一會兒又望項煌一眼,一會兒又垂下頭去,像是垂首沉思的樣子。 尉遲高、勝奎英並肩而立,呆若木雞。 那些銀裳少女武功雖不高,騎術卻甚精,此刻仍端坐在馬上,這一群健馬亦是千中選一的良駒,群馬集聚,也不過只發出幾聲低嘶,以及馬蹄輕踢時所發出的聲響,風聲依依。 項煌突地低聲吟哦起來:「春風雖自好,春物太昌昌,若教春有意,惟遣一枝芳,我意殊春意,先春已斷腸……先春已斷腸,唉……姑娘,你看此詩做的可還值得一盼嗎?我意殊春意,先春已斷腸……」眼簾一合,像是仍在品詩中餘味。 陶純純眨了眨眼睛,輕輕一笑,道:「真好極了,不知是誰作的?」 項煌哈哈一笑,道:「不瞞姑娘說,這首詠春風,正是區——」 陶純純「呀」了一聲,輕拍手掌,嬌笑道:「我想起來了,這首詩是李義山做的,難怪這麼好。」 柳鶴亭忍住笑回過頭去,只聽項煌乾笑數聲,連聲說道:「正是,正是,正是李義山做的,姑娘真是博學多才得很。」 語聲微頓,乾笑兩聲,項煌又自踱起方步來,一面吟道:「花房與密脾,蜂雄蛺蝶雌,同時不相類,那復更相思。本是丁香樹,春條結……更……生……姓柳的,男子漢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迫,等會兒若是沒有東西送來,又當怎地?」 柳鶴亭轉首不理,乾咳一聲道:「黃河搖溶天上來,玉棲影近中天室,龍頭瀉酒客壽杯,主人淺笑紅玫瑰——咳,這首詩真好,可惜不是區區在下做的。也是李義山做的,李義山呀李義山,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可是你卻為甚麼將天下好詩都搶得去了,卻不留兩首給區區在下得呢?」 項煌面色又自一變。 陶純純卻輕笑道:「有沒有都無所謂,我在這裏聽聽你們吟詩,也滿好的。」 項煌冷笑一聲,道:「我卻沒有——」他本想說「我卻沒有這種閒功夫。」但轉念一想,這是自己要在這裏等的,又沒有別人勉強,他縱然驕狂,但一念至此,下面的話,卻也無法說下去。 柳鶴亭微微一笑,心下轉了幾轉,突地走到陶純純面前,道:「姑娘,方才小可所說有關酒食之言,實在是——」 他心中有愧,想來想去,只覺無論這項煌如何狂傲,自己也不該以虛言謊話來欺騙別人。他本係胸襟磊落之人,一念至此,只覺自己實在卑鄙得很,忍不住要坦白將實情說出,縱然說出後被人譏笑,卻也比悶在心裏要好得多。 知過必改,已是不易,知過立改,更是大難,哪知他話方說到一半,陶純純又「呀」了一聲,嬌笑著說道:「呀!好香好香,你們聞聞看,這是甚麼味道——」 柳鶴亭心中一怔:「難道真有人送酒食來了?」鼻孔一吸,立時之間,只覺一股不可形容的甜香之氣,撲鼻而來。 只聽陶純純輕笑又道:「你們聞聞看,這是甚麼味道——嗯,有些像香酥鴨子,又有些像酥炸子雞,呀——還有些辣辣的味道,看樣子不止一樣菜呢!」 她邊笑邊說,再加上這種香氣,直讓項煌嘴中忍不住唾沫橫流,卻又怕發出聲音來,是以不敢咽下口去。 柳鶴亭亦是食指大動,要知道這些人俱是年輕力壯,已是半日一夜未食,此刻腹中俱是饑火中燒,此地本是荒郊,自無食物可買,他們餓極之下驟然嗅到這種香氣,只覺餓得更是忍耐不住。 那尉遲高、勝奎英,雖然一股悶氣,站得筆直,但嗅到這種香氣,方自偷偷咽下一口口水,腹中忽地「咕嚕咕嚕」地叫了起來。 項煌回過頭去,狠狠瞪了兩眼,方待喝罵出聲,哪知「咕嚕咕嚕」兩聲,他自己的肚子也叫了起來。 柳鶴亭精神一振,忽地聽到蹄聲得得,自身後傳來,他疾地回首望去,直見道前的那片樹林之中,一個身穿紫紅風氅的老人,駕著一輛驢車,緩緩而來。那拉車的驢子全身漆黑光亮,只有四蹄雪白,一眼望去,便知定是名種,最奇的是此驢既無韁繩,更無轡頭,只鬆鬆地套了一副輓具,後面拉著一輛小車子,在這種山路上,走得四平八穩,如履康莊。 項煌見這驢子走得越近,香氣便越濃,知道這香氣定是從這車子發出的,忍不住伸頭望去,只見這駕車的老人一不挽韁,二不看路,雙手像是縮在風氅之中,眼睛竟也是半開半合,但驢車卻走得如此平穩,心中不禁大奇。 柳鶴亭一見這駕車之人穿著紫紅風氅,心方往下一沉,但是定睛一望,這老人雖然衣服不同,卻不是戚氏兄弟是誰?他大喜之下,脫口叫道:「喂——」 這老人對他微微一笑,現出兩個酒窩,他連忙接道:「原來是四兄來了。」忍不住展顏笑了起來。 戚四奇一笑過後,雙目一張,四掃一眼,哈哈大笑道:「小老兒來遲了,來遲了,倒累你等了許久,你有這許多朋友要來,怎地方才也不告訴我,也好叫我多拉些酒菜來。」 他一笑將起來,眼睛在笑,眉毛在笑,嘴巴在笑,竟連鼻子也在笑,當真是喜笑顏開,眉開眼笑。 柳鶴亭口中笑諾,心中卻大奇:「他竟真是送來酒菜,而且好像聽到我方才說話似的——唉,看來此人當真有過人之能,遠在別處,竟能聽到這裏的對話,又不知從哪裏整治出這些食物。」 項煌自恃身份,仍自兩眼望天,負手而立,意甚不屑,但見這驢車越走越近,腹中饑火上升,忍不住偷看兩眼,這一看不打緊,目光卻再也移動不開。 尉遲高、勝奎英望著驢車後面的架板,雙目更是要冒出火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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