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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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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鶴亭又自暗歎一聲,忖道:「這女子不但輕功高絕,而且身法美妙,有如凌波仙子,唉——看來武林中盡多異人,我這點功夫,還算不得甚麼!」 卻聽項煌撫掌大笑道:「好極,好極,想來古之聶隱紅線,亦不過如此吧!」 大笑聲中,身軀突然滴溜溜一轉,沖天而起,凌空一張摺扇,刷地一扇下拍。 柳鶴亭只覺一股勁風由上壓下,他知道是項煌意欲藉力上拔,微微一笑,移開三尺,抬頭望處,卻見項煌的身形已在出口處消失,只不過卻仍有笑聲傳來,道:「你要是上不來的話,就從旁邊的鋼枝爬上來好了。」 柳鶴亭劍眉一挑,但瞬即笑道:「正是,正是,若沒有這些鋼枝,我還真上不去哩。」回首一望勝奎英、尉遲高兩人道:「兩位你說可是?」 勝奎英、尉遲高不禁各各面頰一紅,要知道身形若能凌空上拔四丈,實在大非易事,若非輕功妙到絕處,便再也休想,勝奎英、尉遲高兩人武功雖都不弱,但卻都無法做到。 卻聽柳鶴亭又自笑道:「兩位先請,在下殿後。」 勝奎英鼻孔裏暗哼一聲,伸手還刀入鞘,舉步掠到壁邊,縱身一躍,右手抓住第四節鋼枝,微一換氣,身形一長,左手便已抓住第五節鋼枝,這樣雙手交替,霎眼之間,便已掠了出來。 柳鶴亭鼓掌一笑:「好身手。」側顧尉遲高笑道:「此次該輪到閣下了。」 那「神刀將軍」武功傳自河南「神刀門」,正是「勝氏神刀」當下的掌門弟子,因了一事流落南荒,才被「南荒大君」收服了去,武功的確不弱,方才他雖不能有如陶純純、項煌般一躍而上,但身手的矯健,亦頗驚人。 是以柳鶴亭含笑說出的「好身手」三字,其中並無揶揄之意,只是聽在尉遲高耳衛,卻覺大為不是滋味。 他不悅地冷哼一聲,身形突也斜斜掠起,「刷」地躍起約莫兩丈,腳尖一著石壁間的第四節鋼枝,雙臂突地一垂,身形再行拔起,他有意賣弄身法,卻忘了自己手中還拿著一枝火把,身形已掠了出去,但手中火把卻碰在地道出口的石壁上,再也把持不牢,手腕一鬆,火把竟落了下去。 他身形掠出,向前衝了兩步,方自站穩身形,卻聽身後笑道:「火把在這裏。」 他一驚之下,倏然轉身,只見柳鶴亭竟已一手舉著他方才失手落下的火把,笑吟吟地站在他身後。 於是在這剎那之間,他便已開始瞭解到勝奎英方才的感覺,因為他自己此刻的感覺,正和勝奎英方才毫無二致。 他默默地接著火把,目光指處,勝奎英正在凝視著他,兩人目光又自相對,口中不言,卻都又對這少年一身玄奇的武功大為驚佩。 但柳鶴亭的目光,卻沒有望向他們,而望在這間房外的一雙人影上—— 此刻陶純純竟已和那項煌一起走了出去,柳鶴亭呆呆地望了半晌,輕歎一聲,隨後走去,只是他歎息聲是如此輕微,輕微得就連站在他身前的「鐵鐧將軍」尉遲高都沒有聽到。 他無言地又自穿過一間房間,裏外情況,仍和來時一模一樣,他心中一動,突地聽到自己在地道中聽到的腳步聲:「難道那又是老鼠的奔跑聲?」 他微帶自嘲地暗問自己,從前面項煌手中火把射來的火光,使得這間屋子的光線已有足夠的明亮,他目光一掃,突地動也不動地停留在房中那張方桌之上,目光中竟突地滿露驚駭之色,一個箭步,掠到桌旁,伸手一摸桌上的蠟燭,俯首沉吟半晌,暗中尋思道:「這房中果然有人來過,而且還燃過蠟燭。」 原來這桌上的蠟燭,此刻竟已短了一截,只是若非柳鶴亭目光敏銳,卻也難以發現! 陶純純與項煌已將走到另一間房子的門口,方自回轉頭來,向柳鶴亭招手喚道:「喂,你在看甚麼呀?這裏果然一個人也沒有,我師姐又不知跑到哪裏去了。」 柳鶴亭漫應一聲,卻聽項煌已接口笑道:「你要是沒有見過蠟燭,我倒可以送你一些,讓你也好日夜觀賞。」他笑語之中,有些得意,又滿含著譏嘲。 柳鶴亭心中冷哼一聲。 哪知那白衣女子陶純純竟亦嬌笑一聲,道:「人家才不是沒有見過蠟燭哩。」又道:「我們再往前面看看,你快些來呀!」 柳鶴亭呆了一呆,心胸之間,百感交集,只聽得他兩人的聲音已自遠去。 那「東宮太子」項煌似乎在帶笑說道:「純純,那少年和你……」語聲漸弱,後來便聽不甚清。 柳鶴亭暗中一歎。 「原來她到底還是把她的名字告訴了他。」不知怎地,他心裏忽然覺得甚是難受,覺得這房子雖大,竟像是多了自己一人似的,擠得他沒有容身之處。 他呆呆地佇立半晌,突地一咬鋼牙,身形斜掠,竟然掠到窗口,伸手一推窗戶,倏然穿窗而出。 勝奎英、尉遲高對望一眼,心中都在奇怪:「這少年怎地突然走了?」 他們卻不知道柳鶴亭此刻心中的難受,又豈是別人猜想得到的。 他想到自己和這白衣女子陶純純初遇時的情景,想到她帶著一種聖潔的光輝,高舉著火把,佇立在黑暗中的樣子,想到當他的手掌,握住她那一雙柔荑時的感覺。 於是他痛苦地制止自己再想下去,但心念一轉,他卻又不禁想起那翠衫少女的嬌嗔和笑語。 「難道她真是那冷酷的女中魔王『石觀音』,唉——為甚麼這麼多離奇而又痛苦的事,都讓我在一夜間遇著。」 他沉重地歎息著,發狂似地掠出那高聳的鐵牆,掠到牆外清朗的世界,天上星河耿耿,夜已更深,他不知道此刻已是甚麼時候了,晚風吹過樹林,林梢的木葉,發出陣陣清籟—— 但是! 在這風吹木葉的聲音中,怎地突然會傳出一陣驚駭而短促,微弱而淒慘,像是人類臨死前的最後一聲哀呼? 他大驚之下,腳步微頓,凝神而聽—— 哀呼之聲雖在,但風聲之中,竟還有著一聲聲更微弱而淒慘的呻吟! 他心頭一凜,雙臂微張,身形有如夜空中一閃而過的流星,倏然掠入樹林,目光一掃—— 剎那之間,他但覺眼前黯然一花,耳旁轟然一響,幾乎再也站不穩身形,此刻樹林中的情景,縱然被心如鐵石的人見了,也會和他有一樣的感覺。 夜色之中,四周的樹幹之上—— 每株樹上,竟被掛著兩個遍體銀衫的少女,不住地發著輕微的呻吟,她們的衣衫已是凌亂而殘敗,本都極為秀美的面容,在從林梢漏下的星光影映下,蒼白而驚恐,柳鶴亭甚至能看到她們面上肌肉的顫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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