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公孫夢 > 罕世梟雄 | 上頁 下頁
一六


  耿五珍拭著淚,道:「還有三人押著那趕車的夫子朝南下去……」

  雷一金咬著下唇,緩緩地道:「他們自稱是『浮圖崗』的人,但這都不一定可靠,浮圖崗訂下的規矩很嚴,他們的人嚴禁私自外出打劫,如果這些人真是,也定然是偷跑出來行事的……」

  雷一金沉吟了一下,道:「此去婺源往北走,雖然還有很遠,但越過此山,便是一個大鎮,你到了那裡,雇輛馬車,大約十天八天便可到達,我留下五十兩紋銀給你,姑娘,你善自保重了。」

  說著,雷一金探手入囊,摸出五錠銀元寶,他正待丟到耿玉珍的腳下,耿玉珍卻哀叫一聲「撲通」跪倒在他的馬前,雙手緊抱馬腿,悲哀地哭泣著道:「英雄,英雄,婺源離此太遠,山重路遙,你叫我一個弱女子如何去法?英雄。若是再遇上了歹人匪徒,你又叫我要怎生自處,喪命事小,失節事大。英雄,你救救我,送我一程吧……英雄啊……」

  耿玉珍哭得悲切而淒涼。宛如子夜杜鵑泣血,婉轉呻吟,斷人肝腸,雷一金不由眉心微皺,難以處置,他低沉地道:「姑娘,非是我不肯助你,實在我有很重要的事,若是送你前往婺源,時間就來不及了……」

  耿玉珍淚流滿面,有如梨花帶雨,她淒切地道:「我……

  那我怎麼辦呢?這裡地處煙荒,四野無人,我孤零零的一個女子,你就忍心將我拋舍在這裡嗎?」

  雷一金閉閉眼睛,終於籲了口氣。道:「好吧,你上馬來。」

  欣喜融合在帶淚的雙眸中,耿玉珍吃力地以手撐地,艱辛地站好,她用手背拭著淚水,一面仍含著哽聲:問:「前行四十裡,有一處鎮甸,叫『武田埠』,是這邊百里以內的百貨聚集之所,先送你左那邊,安置好,等我『白龍坡』事情了結之後,再送你到你的親友處所……」

  耿玉珍柔弱地點點頭,步履不穩地朽向馬前,雷一金道了聲歉,一把將她提起扶坐鞍後,掉轉坐騎,立即上道。

  一路馬行的篤——大約是耿玉珍精疲過甚,她緊緊地靠在雷一金背上,雙手也輕輕攬著雷一金的腰,隨著馬兒奔勢,兩人的身體一松一合,簡直已貼到一塊了。

  雷一金可以感觸到身後的人兒身體溫熱與軟滑,有一股特異的,屬於處子的幽香,氣息隱約侵襲著他,這氣息是柔膩的,輕渺的,在心頭的感受上,覺得宛如飄然而悠忽了……

  當然雷一金想到了些什麼,但也僅僅是想到而已,他曾想過很多,包括事業、歸宿、女人,卻也都任它去了,人,總得有些幻想,有一份希望,活在希望中的人,才是顯得有朝氣,但該分清虛幻與真實的分野,而雷一金,卻是絕對冷靜與理智的人!

  馬兒向前跑著,雷一金沉默不發一語?鞍後,耿玉珍輕怯地出聲道:「英雄……還沒有請教英雄高姓大名?」

  雷一金平靜地道:「今日之事,過去即成雲煙,何日再見難以預期,『白龍坡』我還能活著回來,那時再通名報姓。姑娘,此時不提也罷!」

  雖未回首,但雷一金卻可體會出背後這美麗的女郎那怨恚與難堪的神色。

  雙方又沉默了半晌,耿玉珍又幽幽地道:「英雄……你似是後悔救了我?」

  雷一金淡淡地道:「不,路不平,有人踩,我只不過恰好是踩不平路的人而已,若是別人遇上,只要他能救你,一定會毫不猶豫的,我並不覺得是樁恩惠,只是做人的最低行操罷了,你根本不用感激我。」

  後面的耿玉珍輕輕抽噎起來,她喃喃地,道:「天啊!我今日遇上的怎麼全是硬心腸的人。」

  雷一金想說什麼,又閉嘴未言,多年以來,自幼至長,他從未見親近過女人,並非他是魯男子,更非他不解風情,事業決定,漂泊的江湖浪子,你又叫他如何有閒情逸致去細享溫柔滋味呢;耿玉珍輕柔的.幽幽的,聲音又響起在雷一金耳邊:「在他們圍縛我的時候,我聽見馬蹄聲白遠處傳來,好快,又好奇……我呼一聲救,就被他們捂住了嘴……蹄聲像雷一樣地響過林邊,飛一樣的消逝了,我似是一下子從懸崖跌下萬丈深淵,完全絕望了,我以為不會再有奇跡發生……他們打我,嘲弄我,淩辱我……我正準備以死相拒,多美妙多神異的一刹那啊,那雄悍的蹄聲又瘋狂似的傳了過來,當我發覺,你已那麼英挺勇悍地出現在我的眼前……你高高地騎在馬上,威風凜凜,緣是一位自天而降的戰神,好俊逸,好淩傲……英雄,你永遠不知那一刻我心中的感受,那是多麼刻骨銘心的一刻——」

  料不到這位嬌麗的少女會突然說出這些話來,雷一金不覺有些怔仲,微側過臉孔,低沉地道:「耿姑娘,你不要過分地誇譽我,我也只是一個尋常的人,和你平素所見的那些人沒有什麼不同……這世上,不平的冤屈的事情很多,就像陽光不能普及每個陰暗的角落一樣,時時刻刻總有些令人斷腸的事件發生……恕我說一句或許你不願意聽的話,你所遭的不幸,隨時隨地都可以發生,在你來說是沉重而巨大的,但在我看來,卻是異常淡渺與平凡的,這是一件典型的小不幸,隨時隨地都可以發現,那不過是幾條人命。」

  耿玉珍顯然是激動了,他簌簌地顫抖著,嗓子黯啞:「只是幾條人命?你……你……但其中兩條人命……是我的父母!」

  雷一金點點頭,道:「不錯,我時常見到幾十幾百的人命慘死,而那些人,也全是他們父母和孩子。」

  耿玉珍哆嗦著,語氣變得異常的憎惡:「你……你好狠!」

  雷一金又點點頭,淒然道:「若我不狠,今天使無法在此與你交談了。昨天,你知道有多少人想取我性命,有多少條生命死在我手裡,說句你不懂的話,若我不狠,只怕我也不能在我的生存圈子裡活下去!」

  耿玉珍有些失常的驚恐,哭叫起來道:「你……你也是匪人?」

  雷一金淡淡一笑道:「隨你怎麼想吧!嚴格說起來,我自然也算不上什麼大善人!

  耿玉珍啜泣道,不再說話,雷一金可以覺出她身體的顫抖與痙攣,目光凝注著前路,雷一金平靜地道:「耿姑娘,你不用擔心,便算同屬匪類,但我與他們略有不同,到了『武田埠』,何去何從,隨你自擇!」

  耿玉珍仍然沒有說話:只是低低地哭泣,於是,雷一金快馬加鞭,更為迅速地朝目的地趕去。

  塵土翻揚迷漫著,眼前,已可望見「武田埠」依在遠處山腳下的隱隱屋芋。

  雷一金用舌尖潤潤嘴唇,道:「快到了,耿姑娘——」

  還沒說完,他忽然吃了一驚,身後的耿玉珍竟在這時軟軟地朝馬下墜去!

  雷一金右手一擰韁索,左腕倏回,一下子便將耿玉珍拉到前面,啊!那是一張何等慘白的面龐,唇角,腥紅的鮮血正流滿前襟!「小白龍」善解人意地停了下來,雷一金急慌搓著耿玉珍的面頰,捏拿她的人中,一面頻頻低呼:「耿姑娘,耿姑娘……」

  耿玉珍雙目緊閉,氣息微弱,像一根吊著重物的絲弦,似乎隨時都會折斷一樣,她已暈絕過去了。

  雷一金雖然具有一身絕技,但卻不太精於醫術,縱使曉得一些,也只是有關技擊方面受創後的基本知識,因而,此情此景之下,他不禁有些焦灼起來,匆匆移目回頭,唔,在道旁右面二十來步的一條淺溪處,正有一棟殘舊的茅舍陋屋,那棟茅舍,連圍著的竹籬也倒塌了一多半啦。

  雷一金沒有再猶豫,一帶馬奔了過去,到了籬外,他提了耿玉珍飛掠而下,吹了聲口哨,將馬兒趕到籬邊一株枯椏之側,自己急忙走了進去。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