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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認賊作傅詐俠圖奸(3)


  在沈宅西廂,二位小姐的閨房內,本已潛藏著兩個快手,燈昏室暗,潛坐在帳後。沈壽齡本人卻躲在後跨院。直候到三更,滿想著兩位小姐房中先要告警,卻出乎意外,沈壽齡躲藏的屋內,門楣悠的一響,竄進來一個雄偉大漢,輕如飛絮,撲到屋心。

  這大漢摘去幕面的黑巾,張目一尋,看見了沈壽齡,舉手道:「東翁,久違了!」嘻嘻的笑了一聲,走過來,到沈壽齡面前一站,說道:「東翁,這件事兒教我也沒法子。大小姐和我……我們是志同道合,脾氣相投。『千里姻緣一線牽』,『英雄氣短,兒女情長』,這也是緣法,東翁請想開一點,我不是沒有身份的人,絕不會玷辱了你。你不要小覷我,我還不希罕你那一千兩銀子……大小姐今年十八歲,我只不過二十八,這不算不匹配。東翁你無論如何,也要成全我們。我家裡確是沒有妻小,你不要輕信那些謠言,他們都是胡說亂道……」

  沈壽齡面現恐懼之色,忙道:「你不要糟蹋我的女兒,你給我走,你你你出去!」

  那大漢悄然一笑,又走近一步,道:「東翁,請是由你請,走可隨我便了。東翁你可要看明白,你家大小姐如果要嫁別人……」

  沈壽齡往後倒退,大漢滿面笑往前湊。忽然,背後門吱溜的一響,突然出現一個壯士,青包頭,短打扮,公差模樣,手持鐵尺,是山東名捕鐵胳膊褚起旺。

  褚起旺冷笑著,挑簾進來,回手關門道:「相好的,你真來了?走吧,這場官司你打了吧!」

  那蒙面大漢吃了一驚,回頭一瞥,急急的又一蒙面,抽身要走,哪裡來得及?他的廬山真面目已被人看了個清清楚楚,正是武當名家宗勝蓀!

  宗勝蓀張惶四顧,奪門待走,鐵胳膊褚起旺這個名捕急橫鐵尺一攔,搶一步,先把沈壽齡護住。宗勝蓀大喜,便搶奔屋門,屋門口忽挺進來一對鉤竿。宗勝蓀一竄閃開,就要踢窗,窗戶卻悠然自啟,探進一個人頭來,是鐵胳膊褚起旺的師弟,也是一個名捕,名叫快手王定求,喝道:「呔,姓宗的,識相點,跟我們走吧!」

  宗勝蓀困在屋心,穿著一套貼身短裝夜行衣,竟沒帶兵刃,只腿上插著一把手叉子,他已然真形畢露,索性把蒙面黑巾投在腳下,猛然獰笑道:「原來你們倆位!二位都為咱來的?對不起,我失陪了!」一彎腰,要拔匕首。

  兩個捕快,兩把鐵尺,斷不給他留空,裡外夾攻,喝一聲,撲過來。

  這武當大俠不慌不忙,一閃身躲開攻擊,順手抄起一把椅子,對嚇躲在屋隅的沈壽齡道:「東翁,咱們改日再見,你等著吧!」陡然掄起椅子,照鐵胳膊褚起旺砸去。

  鐵胳膊左手一接,右手鐵尺抽空敲去。宗勝蓀「巧燕穿林」,從平地一縱身,嗖的掠空而起,直往門楣穿越出來。

  快手王定求急忙大喝一聲道:「相好的,哪裡走?哥們,差事出來了!」

  外面登時一陣大哄,各處潛藏的人都閃出來,房上的、地上的、屋前的、屋後的,足足有十多個,將後院出入之路登時把住。褚王二捕立刻追出來。

  宗勝蓀傲然不懼,穿窗出室,騰身落地,竟在沈宅後院庭心,施展開三十六路擒拿法,空手奪刀,和褚王二捕鬥起來。鐵胳膊褚起旺把鐵尺一掄,趕上去,斜肩打去。宗勝蓀一閃,貼刃鋒進身,左手撥鐵尺,右手反剪鐵胳膊褚的腕子。鐵胳膊一撤招,快手王定求猛上步,從左邊掄鐵尺便打,後面同時又攢來兩杆鉤鐮槍,不聲不響,齊奔宗勝蓀的下三路鉤搭過來。

  賽金剛果然有幾手,斜跨一步,避開左手的鐵尺,後面的槍竟已到了。他就一擰身,左手撥槍,一個旋身,反欺到槍手身旁,一個靠出背,撞得槍手仰面栽倒。百忙中得了空,刷的一伏腰,拔出匕首來。

  鐵胳膊老褚把牙一咬,罵道:「好東西膽敢拒捕!夥計們上前格殺勿論啊!」二次掄鐵尺,劈面便碰。

  宗勝蓀在旁一讓,右手匕首一晃,便來到敵人的手腕。鐵胳膊把鐵尺一翻,說聲:「碰!」要砸飛宗勝蓀的匕首,不防宗勝蓀倏一伏身,嗖的一個掃堂腿。鐵胳膊下盤功夫差點,險些被這一腿掃倒。

  快手王道:「好東西,來吧!」從後面一撲,眼看硬把宗勝蓀抱著,宗勝蓀忽地一矮身猛轉,快手王不知哪裡挨了一下,霍地往後退了數步,晃一晃,咕登,到底跌倒了。一骨碌爬起來,亂喊道:「哥們放箭,放箭,差事可扎手得厲害!」

  這時,猛聽一個人在房上大喊:「差事在後院哪,你們快上呀!」

  又一個人接聲喊道:「箭哪,箭哪!」

  宗勝蓀百忙中偷看四圍,竟不知來了多少人,房上房下,晃來晃去,全都是人影。宗勝蓀覺著不好,亂箭一發,避逃皆難。他就突然一閃,躍上牆頭,急忙如飛的逃去。鐵胳膊褚、快手王等大呼追趕。

  那宗勝蓀不知有何眷戀,不奔黑影逃命,反而向關帝廟奔去,關帝廟卻已有許多人埋伏著。這宗勝蓀一溜煙奔到關帝廟前,忽看出光景不對。迎面孔明燈一亮,一陣呼嘯,伏兵四起,廟內外,房上下俱都藏著人。宗勝蓀怒駡一聲,跳下房,奪路往黑影無人處逃去。腳程極快,官人竟追趕不上,眨眨眼看不見他的人影了。

  官人勞師動眾,竟把要犯失去。褚王二捕追緝下去,其餘官人亂罵,亂喊,亂抱怨,忙著把關帝廟又搜洗一遍,同時並拘捕與宗勝蓀有交往的人。關帝廟居住的僧俗,和宗勝蓀的徒弟朋友都一網打入,被拘去訊話。一共捉去十一人,據訊說,宗勝蓀的徒弟跑了六個,內中兩個,一個叫楊露禪,一個叫杜承賢。這兩個人全是外縣的人,觀城縣的人都猜疑這兩人是宗勝蓀的黨羽。

  而宗勝蓀口中所說的那個青峰丐俠,那個大隱士,當然也是同黨,此時卻已先期被捕。這個丐俠問訊起來,才知不是什麼青峰大俠,實是宗勝蓀的踩盤子小夥計,所以一個月內,總和宗勝蓀見面一兩次,三四次。

  這是一件大案,縣衙裡一面審訊被捕的嫌犯,一面緝拿在逃的人,頭一個宗勝蓀,其次便是楊露禪、杜承賢,還有別的人。但是楊露禪逃到哪裡去了呢?他又是怎麼聞耗逃去的呢?這卻多虧了杜承賢,是杜承賢救了楊露禪。

  宗勝蓀傲然自大,形跡不檢,自搬出沈宅,早鬧得滿城風雨,許多弟子也藉故不下場子了,他卻怡然自若,仍不拿著當事。那個杜承賢也是外鄉人,素日和露禪不錯,便找到楊露禪,兩人暗地議論,俱已覺出宗勝蓀行止離奇,絕非尋常的武師。宗勝蓀忽又對徒弟說:要出門訪友,將關帝廟寓所的房門倒鎖,逕自飄然出城。

  杜承賢搖著頭,又來找楊露禪說:「師傅又走了。外頭的聲氣越鬧越不好聽,人家本地人大半都不下場子了,咱們倆怎麼樣呢?」

  兩人也有心退學,卻又想未走之先,要設法看看師傅的行藏,到底他是什麼樣人,怎麼回事?兩人商好,半夜搭伴出來,悄悄溜向關帝廟。不想正往前繞著,忽見一條人影直向關帝廟走去,將近廟門,突從暗處竄出十幾個人來,把那人一圍,跟著聽見連聲的喝問和呼答:「什麼人?是那傢伙嗎?」「不是那傢伙,是個別人。」「不是他,放了吧。」「放不得,把他看起來。」

  楊露禪很納悶,冒冒失失的還想去看看,卻被杜承賢一把扯住,趕緊退到暗處。旋聽得驚詫聲,詰問聲,辨別聲,顯見是臥底的官人把一個嫌犯捉住了。那個被捉的人嘵嘵抗辯,忽複噤聲,跟著聽音辨影,似有幾個人,把那人押到另一條小巷去了。楊杜二人相顧駭然。夜深聲靜,側耳細聽,隱隱聽見臥底的人嘰嘰喳喳的還在密語,這二人急忙溜回去。

  這是圍捕宗勝蓀前一夜的事。當晚,杜承賢把露禪引到自己的寓所去,對他說道:「你回不得店了,外頭聲氣太緊。老弟,我告訴你,我聽我二舅說,沈大戶把他告下來了。」

  次日夜間,兩個少年潛存戒心,重去窺伺。仗著本身都有些功夫,提氣躡行,仍到關帝廟附近探看。凡是從關帝廟巷前走過的人,都被人掇上,凡是到關帝廟門前叩門的人,都被人捉去。兩人越發大駭,躲得遠遠的,上了樹,隔著街,往下聽窺。

  廟前廟後人影幢幢,語聲喁喁,直等到三更過後,突然見一條長大人影疾如星掣的奔來,後面隱隱聞得鼓噪追逐之聲。未等得人到廟前,便伏兵驟起。那長大的人影怒駡一聲,猛翻身越牆橫逸而去。

  宗勝蓀前往沈大戶家嚇詐被逐,他還想回廟起贓,卻被褚王二捕窮綴過急,只得翻城牆逃跑了。楊露禪和杜承賢看不清來人的面貌,卻已猜出追捕的情形,料到官人將窮究黨羽,難免涉嫌,兩個人目瞪口呆,悄悄溜回去。嘆息一回,搭著伴,連夜逃離了觀城。

  楊、杜二人一口氣逃出一百多裡路,該著分途了。杜承賢要回家務農,不再練武了,因問楊露禪有何打算。

  楊露禪歎了一口氣,一言不發,半晌才道:「杜大哥,我謝謝你,多虧你救了我。我今後……唉!」不由得潸然掉下淚來。

  兩個人悵悵敘別。楊露禪灰心喪氣,便往自己的家鄉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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