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拳第二十一章志傳薪火北上遊俠

第二十一章志傳薪火北上遊俠(1)

　　楊露禪生有異稟，打定主意，誓不回頭。這時走到廣平府近處，卻不禁住了腳。悵望故鄉，臨風灑淚，把前情舊事想了一遍，覺得自己流浪四五年，一技無成，重歸故里——我拿什麼臉，見那勸阻我的人啊？坐在一個大土堆上，望著廣平城府，睥睨在目，雉堞依稀。他若返回故鄉，還得穿府鄉而過，再走百十裡。

　　沉思良久，左右為難，一頓腳，又想起鐵掌盧五師傅。於今五年闊別，我再去登門，求學他那「先天無極掌」如何呢……於是楊露禪一蹶劣坐起來，重奔直魯豫邊界黑龍潭。

　　但是還沒到地方，便突然聽見驚人消息，盧五師傅教他一個叛徒連累，已經打了官司，並且負怒嘔血，在獄中生了重病！楊露禪愕然，愣了半晌，忽然掉下眼淚來。店中人各個詫異，都道楊露禪必是盧五的徒弟，乍聞噩耗，失聲落淚，這個人倒有好心。他們哪裡曉得，楊露禪自恨蹇澀，投師無緣呢？

　　楊露禪重打定主意，左思右想，忽然又想到太極陳。太極陳性情冷僻，卻是在武林不得人心，在故鄉頗負清望，人家才是不會騙人的良師，與竿子徐、地堂曾、宗勝蓀的大言欺世，截然不同。

　　楊露禪抽身離店，二次南行，拔眉改貌，更衣飾丐，來到陳家溝。他想，陳門嚴扃，料難混入，我能與陳門弟子方子壽之流親近，也許間接獲得薪傳。想不到機緣湊巧，他仿效曹參門客的故智，居然得入陳門為傭。現在三年裝啞，一旦敗跡，偶因喝彩，被師窮詰。

　　楊露禪於驚悸中慷慨陳辭，細數這八年來的坎坷艱辛，陳門群弟子聽了，無不駭然。再看太極陳，依然沉吟不語，只細細打量楊露禪的貌相。好久好久的功夫，太極陳把大弟子傅劍南叫到客廳外面，低囑數語。傅劍南點頭默喻，把楊露禪帶到別院，慢慢的盤問了一通夜。

　　兩天后，太極陳修書一封，暗遣大弟子傅劍南，到山東曹州府，拜訪老鏢客劉立功，又派三弟子耿永豐，前往廣平府，尋找一個熟人，並派五弟子談永年，前往鳳陽府，打聽地堂曾的為人和事蹟。

　　二十天后，耿永豐先轉回來，具說廣平府確有個楊家莊，楊家莊的首富楊某人早歿，他的兒子名叫楊露禪，自幼好武，入豫遊學，已經八年未歸了，卻是常通書信，他家的管事也常常按節給他匯錢。楊露禪家確是世代安善農民。

　　跟著，大弟子傅劍南從曹州府回來，帶轉老鏢頭劉立功的一封信，證實露禪確是劉老鏢頭的徒弟，曾于八年前，遵師勸告，入豫投贄，只有偷拳的事，卻是徒弟年輕無知，弄出來的亂子。劉立功對傅劍南很說了些客氣話，自承教徒不嚴，致犯偷招之罪，本當親來負荊，無奈年衰多病，腿腳不靈了。劉鏢頭年已七十，當年的威武消磨殆盡，更展讀來書，措辭也非常謙抑：「劣徒年輕，冒犯尊嚴，請陳老師從重責打。如憐其年少無知，志慕絕藝，實無惡念，還望推情寬恕。」又說：「此子天才甚佳，如能得學內家拳技，將來造就，未可限量。」

　　太極陳看罷來信，又等了幾天，五弟子談永年由鳳陽回來，卻是白跑一趟。那個地堂曾早於七八年前死了，門徒星散。有個姓楊的少年在曾門習過藝的話，當地沒人說得上來。

　　太極陳詳加究論，至此已無可疑。楊露禪真是個志訪絕藝的鄉農子弟，他並非別派叛徒，也非偷招的賊匪。他竟為了偷學太極拳，不惜屈身為丐為奴，鉗舌裝啞。他雖然欺騙了自己，究竟其情可憫，其志可嘉，而且這小夥子，他竟這麼羡慕我的太極拳，下這大苦心！好像得了一個晚進知己一樣。

　　於是太極陳又召集門徒，逐個問他們的意見。有的說：「怪可憐的，打兩下放了吧。」另有的說：「我太極門威名遠震，竟被這小子欺騙了三年，傳出去太難聽。這該拿來當賊辦，捆送縣衙。」又有人說：「那倒便宜他了，他不是裝啞巴嗎？師傅簡直就把他點了啞穴，教他假啞巴變成真啞巴！」眾人譁然道：「這招真損，可是真對。」但又有人說：「那太狠了，不是老師應做的。」

　　大弟子傅劍南排眾議，慨然說道：「武林義氣要緊。既然驚動了劉鏢頭，老師還是留個情面，從寬發落才對。不然，就把他送到他師傅那裡去。」

　　群徒議論紛紛，可是全都佩服這小夥子的「狠勁」。「難為他怎麼裝來，三年是鬧玩的嗎？」說著齊看太極陳。

　　太極陳默然，忽又重問大弟子：「劍南，你說呢？」

　　傅劍南道：「這個人下如此苦心，又不是身世曖昧的宵小，師傅成全成全他，把他放了吧。」

　　太極陳笑了，又問眾人：「放了他，好嗎？」

　　群弟子又眾議從同，順著口氣說：「放了吧，怪可憐的。」

　　太極陳哈哈一笑道：「放了他，我倒沒這麼打算。我打算把他留下！」

　　出乎意外的，太極陳宣佈了一句話：「我要收留他，做第九個徒弟！」

　　群徒愕然，就有人問道：「真的嗎，老師？」

　　太極陳道：「我幾時說過笑話？」立刻選擇吉日，令楊露禪行拜師之禮，而且格外鄭重其事，破例的邀請了懷慶府六七位武林同道，當地幾位紳董摯友，如周龍九等，把這新收的弟子向眾引見了。

　　耿永豐、談永年等看了，都覺得這實是師門多年來罕見之舉。

　　太極陳親自拈香行禮，然後命令楊露禪拜祖師，拜業師，拜師兄，然後宣佈本門戒規。楊露禪早已更換了衣冠，容彩煥然，只有拔去的眉毛仍淡淡的似有如無。跨在香案前叩頭設誓，終生恪守師門戒條，矢不背叛。

　　太極陳又向賓客述說這個小徒弟，三年裝啞，艱苦投師的經過。在場的人嘖嘖稱異，不禁齊聲驚歎，見楊露禪瘦小清秀的相貌，都以為奇。

　　太極陳滿面歡容，說道：「我陳清平幸獲本門拳劍槍三種技藝，承武林推重，許為絕技。其實這種太極拳並非多麼玄奧，不過是學的人須備三長，缺一不可。第一要有好的天資，第二要有好的師傅，第三要有好的機緣。只要有這三長，太極門的精義定可獲得。我陳清平忝掌這門拳術，多年來留心物色承繼人才，以期昌大門戶。我已經收了八個弟子，可是備具三長的並不多……」

　　他說到這時一頓，眼望傅劍南等說道：「先說這第二件好師傅，我就是一個不會授徒的老師，我自己很知道，我這幾個徒弟也很明白。」

　　傅劍南忙道：「師傅太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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