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拳第二章入豫投師觀場觸忌

第二章入豫投師觀場觸忌(1)

　　五年以後，楊露禪父喪既除，負笈出門，由故鄉策驢直指河南。

　　當教師劉立功散館還鄉時，楊露禪陪師夜話，已將路程打聽明白。劉立功心知這個愛徒年紀雖小，頗有毅力，只是少不更事，人雖聰明，若一涉足江湖，經驗太嫌不夠。劉武師一片熱腸，將自己數十年來經歷，和江湖上一切應知應守應注意的話，就一時想到的，約略對露禪說了許多，楊露禪謹記在心。

　　劉武師去後，楊露禪便要出門遊學，偏生他完婚未久，老父棄養，直耽誤了五個年頭，方才得償夙願，踏上征途。楊露禪風塵僕僕，走了十餘日，已入懷慶境。投宿旅店，飯後茶余，楊露禪一時睡不著，信步出來，在店院中踏月間步，尋思著已將到陳家溝子了，應當怎樣虔誠拜師，怎樣說明自己的心願，怎樣堅求陳清平收錄。也可以先把自己以往所學說一說，好教陳老師瞧得起自己是個有志氣的少年。

　　他心中盤算著，在院中走來走去，時而仰望明月，時而低頭顧影。

　　這時候店中旅客俱都歸舍，聲息漸靜，只有幾處沒睡的，尚在隱隱約約的談話。忽然從別院中傳來一種響亮的聲音，乍沉乍浮，傾耳尋聽去，卻似是武器接觸的磕碰之聲。性之所好，精神一振，楊露禪不覺挪步湊了過去。尋聲一找，知道是在東偏院中。小小院門，門扇虛掩，楊露禪傍門一站，分明聽出講武練技的話聲來。

　　楊露禪是少年，又是富農之子，不習慣江湖上的一些禁忌，這聲音好像一種絕大的誘惑力，楊露禪人雖聰明，卻做了傻事，一聲沒言語，推門逕入。嚇！方形的院落，十余丈寬闊，月光中，東牆下，站立著四十多歲的一位教師，手握單刀，做著劈砍之勢，面前分立著三五個少年，似正聽教師講解。場那邊也有七八個短裝男子，各持刀矛棍棒，正在舞弄。

　　小院門扇吱的一響，武場中的少年多半住手不練，眼光一齊回注在楊露禪身上，那個四十多歲的武師也很錯愕的收刀轉臉道：「你找誰？」

　　楊露禪這才覺得自己魯莽了，忙拱手道：「打攪！打攪！我是店裡的客人……」

　　教師上眼下眼看了看楊露禪，雖是二十多歲，卻只像十八九的大孩子。

　　教師道：「哦，你是幾號的客人？一更多天了，你有什麼事？」又向扇門瞥了一眼，對一群少年說道：「你們誰又把門開開了？沒告訴你們麼，練的時候，務必閂上？」

　　一個少年說道：「老師，是我剛才出去解小溲，忘了上閂了。」

　　這武場中的師徒十餘人，神色都很難看。

　　楊露禪不禁赧然，說道：「對不住，我是九號客人，夜裡睡不著，聽見你們練武的聲音，一時好奇，貿然進來，不過是瞧瞧熱鬧。老師傅別過意，諸位請練吧。」

　　那教師又看了看楊露禪，見他瘦小單弱，不像個踢場子的，遂轉對弟子說：「他是店裡的客人，年紀輕，外行，不懂規矩，你們練你們的吧。」

　　那一班少年有的照樣練起來，仍有兩個人還是悻悻的打量露禪。楊露禪到此退既不能，留又無味，臉上露出窘態。

　　那個教師倒把露禪叫到裡面，向露禪說道：「聽你的口音，好像黃河以北的，沒領教你的貴姓？」

　　露禪道：「我是直隸廣平府的，姓楊，請教老師傅貴姓？」

　　教師道：「在下姓穆，名叫穆鴻方，這個小店，就是我開的。我自幼好練，沒有遇著名師，什麼功夫也沒有。不過鄉鄰親友們全知道我好這兩下子，硬攛掇我立這個場子。我這些徒弟也都沒有外人，不是我們教門老表，就是靠近朋友的子侄，我教得對不對，都有個包涵。好在他們也就是為練個結實身子，也沒打算藉習武成名，若不然我也不敢耽誤他們。我早跟他們說過，我這個場子只要是有人一踢，准散。」

　　他說到這裡，向露禪微笑道：「容我直說，老弟你這麼貿然一闖，我們全疑心你是踢場子來的。這一說明，你又是我店裡的客人，我穆鴻方更不能說別的了。我說句教你老弟不愛聽的話吧，出門在外，可得謹慎一點。把式場子是交朋友的地方，也是惹是非的所在，不打算下場子，趁早別往這裡來。即或是你也會武，打算拿武學訪道，試問既鋪著場子，在這裡教著一班徒弟，若是輸給人家，請想還能立腳不能？所以教場子的老師，一遇上有串場子的，那就是他拼生死的日子到了。但是不會武術的，難道就不能往把式場子來嗎？也不儘然，一樣也能來。像老弟你是這店裡的客人，晚上心裡悶得慌，又愛看練武的，可以先找店裡夥計問問他，誰鋪的場子，教他領你來，那不就沒包涵了麼？老弟你可別怪我饒舌，因為年少氣盛，若我不在這裡，這班徒弟們倘若嘴裡有個一言半語不周到，老弟你是聽呢？不聽呢？說了半天，老弟你既喜愛這個，多半是會兩手。天下武術是一家，萬朵桃花一樹生，你會什麼，練兩下，這也不算你踢場子。」

　　穆鴻方說著，將手一拱道：「請下來練兩手。」

　　楊露禪滿面羞慚，想不到一時冒昧，惹來人家這麼一場教訓。看看總怪自己太沒有經驗，這一來倒得長長見識。

　　此時穆鴻方反而攛掇露禪下場子。露禪靈機一動，暗想：「這個穆鴻方定是個老奸巨猾，他剛才分明指點我，下場子便是明跟老師結仇，這時卻又竭力引逗我，教我露兩手。我只要一說會武術，他准認定我是來踢他場子的了。」

　　露禪心中盤算，忙問這位穆老師道：「失敬，失敬！原來穆老師是教門的人。我久聞得教門彈腿，天下馳名。在下是沒有一點經驗的年輕人，從小看見練武的就愛。只是我們老人家不喜好這個，我空有這個心，也沒有一點法子。老師傅教我練兩手，我可練什麼呢？想我除了挨打，還有什麼能為？」

　　穆老師哈哈一笑，隨說道：「你真不會倒很好。練武的最怕只會點皮毛，沒有精純的功夫，反倒是賈禍之道，你既有這種心意，不妨將來有機會找一位名師練練。」

　　露禪道：「我將來一定要訪名師，學練幾年。穆老師，你這練的是哪一門的功夫？想來大約是太極門吧？」

　　穆老師道：「你怎麼猜我是太極門？」

　　露禪道：「我因為聽人說，你這懷慶府出了一位太極拳名家陳老先生，河南北，山左右，沒有第二個人能比得上這位陳老師功夫精深的。我想你守在近前，想必也是太極一派，不知可是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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