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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弱齡習武志訪絕學(2)


  教師劉立功又教了三年的功夫,把自己數十年所得於拳術上的學識,傾囊贈與露禪。露禪也不辜負劉武師的期望。不過劉武師六合鉤這套功夫,楊露禪卻練不好,這就因為楊露禪限於天賦,沒有那麼大的膂力。劉武師也深愧自己對於內功上,沒有十分把握,不敢妄傳內家拳,恐怕一旦授受失當,反倒前功盡棄。

  楊露禪這幾年習練武功,練得身體已不像從前那羸弱,瘦挺矮小的身材沒有改變,容色肌骨卻已漸漸堅實。劉武師諄囑露禪:「兩膀沒有五六百斤的膂力,不能運用六合鉤。」露禪也深知這六合鉤並非劉武師靳而不授,實是自己力不能及,徒喚奈何。

  一天,金風送爽,蟬曳殘聲。劉立功忽動鄉思,慨然對露禪說:「我師徒五載相依,於今尚有半月之聚。中秋節過,是我歸期。嗣後你自己下功夫,或是另投名師,別訪益友,我不便代籌。我以自己才技所限,已經盡我所能,傾囊相授。你體質不足,聰悟過人,如果遇有深通內家功夫的武師,尚能棄短用長,別圖補救。前程萬里,諸望自愛。」

  楊露禪驟聽到劉武師要走的話,十分驚愕,趕忙站起身來,肅然請問道:「老師,弟子尊師敬業,學而未成,從未敢疏忽。莫非弟子有失禮的地方?下人們有侍候不周的麼?弟子于老師所授的武功未窺堂奧,那敢說自己研求?還望老師多住二三年,弟子多得些教益。」

  劉武師欣然笑道:「露禪,我們師徒相處已久,難道你還不知道我的脾氣麼?我雖沒多念過什麼書,可是懂得言必信,行必果。你我師徒有言在先,我初來時說的話,你難道忘了?你父子待我情至義盡,當老師的能遇上你這麼好學知禮的徒弟,于願已足。你技藝已然粗成,我呢,年衰倦遊,亟欲歸老田園。彼此神交,你不必作那種無謂的挽留了。」

  楊露禪深知道劉老師的秉性直率,言行果決,不敢再言,悄悄的把劉武師要走的話,稟明了老父,父子暗中給劉武師預備豐富的行裝。到中秋節日,父子歡然置酒餞行。三人痛飲數日,情意拳拳,劉立功撚須欣然,十分心感。

  到八月十七日那天,劉武師就要走了。晚間,父子把所預備的行裝,及歷年劉武師未曾動用的束修,全數捧送出來。束修之外,兩套嶄新的衣服,紅紙封裹著五十兩銀子,用託盤托過來,恭恭敬敬的放在劉武師面前,說道:「這是師傅歷年所存束修,四百七十五兩,這五十兩銀子和這幾件衣服,算是徒弟一點心意,老師賞收吧。」

  劉立功含笑道:「你們也太認真了,說實在的,我家中尚不指著這種錢糊口。你們收起來,替我存著,那時我用著,再找你們要來。這身衣服我倒拜領了。」

  劉武師雖則這麼說,露禪父子哪肯聽從?不待師傅吩咐,遂把銀子包裹全給打點在一處,教人收拾好了。又泡上茶,坐在一旁,要靜聽師傅臨別的贈言。

  劉立功教師見露禪父子這等熱誠,不禁有感于衷,向露禪道:「可惜我的武學太淺,你的天份太高,教我空捨不得你這好徒弟,已沒有什麼絕技來教你。緣盡而已,尚有何言?」

  露禪忙答道:「師傅,你既看得出弟子來,弟子也實是和老師情投意合,往後何在乎教我不教,就多在捨下盤桓幾年,指點著弟子,也總比弟子瞎練強啊。」

  露禪說了這話,再看劉武師仰面不答,好像沒聽見,楞柯柯似在思索什麼,露禪遂不便絮聒。

  沉了一刻,劉武師方才慨然對露禪說:「你將來打算做什麼呢?」

  露禪道:「弟子因病習武,多得其益,鑽研既勤,愛好益深。我已經在這道上用了功夫,索性就把他練出點眉目來,也可從中成名立業。」

  劉武師道:「我十分愛惜你這天資,你若得遇名師指點,不難成名,要是半途而廢,我也實在替你可惜。我之所學既已傾囊相贈,我實在不能耽誤你,現在我指給你一條明路吧。河南懷慶府陳家溝子,有一位隱居之士,姓陳字清平。他幼遇異人,傳授給一身絕技,推演太極圖說,本太極生兩儀之理,演為拳術,名為太極拳。這種拳術渾一歸元,實有巧奪造化之功,所有派別拳家多半莫名他的手法。這種拳術不止於所向無敵,並且有益壽延年,養生保命之效,以巧降力,轉弱為強之妙。依你這種天資,牽就你這種體格,你若拜太極陳為師,那時舍短用長,以巧降力,何患不能成名?」

  露禪欣然答道:「師傅既知道有這位名師,咱們何不早早把他請來。弟子明日就備重禮,打發人去請這太極拳老師去。」

  劉武師啞然失笑,向露禪點點頭道:「你看得實在太容易了。這位太極拳陳老先生,不是你銀錢所能請得來的,也不是人情面子所能感動的。你想把先生請到你家來,豈不是笑話麼?就是你備上千金重禮,他也未必肯來。」

  楊露禪臉一紅,忙說:「弟子是個小孩子,不明白的事太多,老師你看我該怎麼辦呢?」

  劉立功撚須微笑道:「大凡奇才異能之士,性多乖僻,這位陳老先生更是古怪異常,做事極不盡人情。他身懷絕技,門下弟子倒沒有多少。他以自己獨得之秘,經過二十多年的精思苦練,始獲得拳招訣要,他以為這太極拳得來既非容易,所以也不肯輕易傳授於人。他又恐怕傳付非類,反倒將他的清名玷污了,所以擇徒極苛,既不講情面,也難歆之以利。他這個人實是狂狷之流,孤高耿介,他又是素封之家,無求於人,閉門高臥,足樂生平,因此養成了一種一芥不取,一芥不予,軟也不吃,硬也不怕的性格,他這種人委實不好對付。我看你的天資,若半途而廢,未免可惜,所以想勸你轉到太極陳門下,定能發揮你的天才。但是要聘請他來,那是十九辦不到的,你應當專程赴豫,拜投到他的門下才行,這只看你的機緣了。」

  露禪不禁作難道:「老師的意思,是教我登門投師。這位陳老師性情既這樣孤高,我又跟他素昧平生,無一面之識,老師可不可以給我寫一封薦書?」

  劉立功擺手道:「那倒沒有用處。告訴你,至誠可以動人。你只要真心求學絕藝,虔誠優禮的登門獻贄,叩求收錄,這比人情薦送,反而強多,況且我跟太極陳也不過慕名,並不認識。露禪,我因你志趣不俗,所以指示你一條明路。你願去不願去,你慢慢仔細思量,也不必忙在一時。」

  一席話打去露禪不少高興。他低頭尋思良久,忽然一挺身子,向劉立功問道:「老師,由廣平府到懷慶府陳家溝子,共有幾天的道?是旱路?是坐船?往返該多少路費?我一定去投拜明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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