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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入豫投師觀場觸忌(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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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老師聽了,點點頭道:「老弟,你說得倒是不差,不過這太極門的拳術,談何容易?我們離著陳家溝子很近,不過幾裡地,可是空守著拳術名家,也沒有機緣來學這種絕藝。陳老先生這種功夫向是不輕易傳授,不肯妄收弟子,我這種莊稼把式的老師,還妄想依傍陳老師門戶麼?我當初練武的時候,這位陳老師尚未成名,我那時簡直不知道武林中有這麼個人。趕到太極拳見重于世,陳老師名噪武林,我已經把年華錯過了,再想重投門戶,就是人家肯收我,我也不能練了。歷來我們練武的門戶之見非常認真,半路改投門戶,尤其為教武術的所不喜,我們教門中人若連本門的十路彈腿全練不到家,再想練別的功夫,更教本門看不起。老弟,這位陳老師的事情,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你聽誰說的?你可是有心拜在陳老師門下習武麼?」 楊露禪經這一問,心裡非常遊移,遲疑著答道:「我麼?我是聽我們家中護院的講過,因為今天到了懷慶府境內,所以一時想起這位陳老師來,跟你打聽打聽,像我這種笨人,還敢妄想學這麼絕藝麼?」 穆鴻方含笑道:「老弟,你不用過謙,像你體格雖然稍差,可是這份精神足可練這種絕技。聽陳老師說這種太極拳,不是盡靠下苦功夫,就能練得出來,這非得有天資,有聰明,方能領悟得到。只就他這種拳名,便可看出含著極深的內功,實寓有陰陽消長,五行生克之妙。像老弟你若是入了陳老師的門戶,用不上三年五載,何愁不能成名?」 楊露禪聽穆老師滔滔說來,知根知底,不由得心中高興,不覺脫口說道:「穆老師傅,像我這種體格,要想練太極拳門,人家陳老師可肯收錄嗎?」 穆鴻方道:「那就在乎自己了。只要你虔誠叩求,怎見得人家不收?你只要真打算練這種絕藝,就得心無二念,別拿著當兒戲就行了。」 楊露禪道:「我天性好武,別說遇上名師,不敢輕視,就連我從前遇上的那種混飯吃的老師們,我也不敢慢待。」露禪說到這裡,忽然發覺自己把話說漏了,想再掩飾,又不知說什麼好,不由得面紅耳赤起來。 穆鴻方噗嗤一笑道:「老弟,你還是練過功夫,你何必瞞著呢?你究竟練的是那一門?令師是那位?沒有什麼說的,既然會武,就是一家人,咱們考究手法。這也不算你踢場子,我也不拿你將江湖訪道的朋友看待。來來來,咱們走兩招。」說著回顧徒弟道:「你們看老師的眼力如何?」回頭又向露禪道:「老弟,你不要客氣,說句江湖土話,光棍眼賽夾剪,我一看就知道你不是誠心來找我的,可是我一看,早就看出老弟會功夫來了。老弟尊師是那位,提起來我或許認識。」這位穆教師竟向露禪問起師承來。 露禪一想:「劉老師的姓名實在說不得,我的功夫沒有深造,提沒的給師父露臉,別給老人家現眼才好。」遂正色說道:「我方才說的是實話,不過看著家裡護院師傅們練功夫,日子長了,磨著人家教個一招兩式的,哪能算師徒呢?」 穆鴻方道:「老弟你太謙了,我們論起來全是武林一派,武術會的多會的少,滿沒有什麼說的。老弟你既不肯提貴老師的大名,那麼練的是那門呢?」 楊露禪道:「教穆老師笑話,我是好歹練過幾天長拳,不過只會個大路子,究竟拳裡的奧妙,我是一點不懂。所以在外人面前,從來不敢說會武二字。穆老師是武林前輩,既承你老一再動問,說出來也不怕你老見笑,其實我還得說是武門外行。」 穆鴻方笑了笑,說道:「客氣,客氣,我們還有什麼說的?你是我店裡的客人,我絕不能按平常武林的朋友待你。來,咱們過兩招,解解悶。」 楊露禪往後退了一步,擺著手道:「這可真是笑話了!你要是教我下場子,還不如你打我一頓呢。」 穆鴻方道:「什麼話?老弟你太拘執了,這有什麼關係,咱們不過是比畫著玩,咱們把話全說開了,難道還真個動手嗎?說句不客氣的話,我在下也練過幾天長拳。可是教我的這位老師傅是個南邊人,教的日子又淺,口音又不太明白,好不容易才學會了。趕到後來,我在別位行家面前,一練這趟長拳,人家看著就搖頭,說是招式各別,全不一樣。我這才知道南拳和北拳又有不同,只要遇上北派拳家,我就一定要領教領教。今晚僥倖又遇上了老弟您,我太高興了!我們又可以對證對證了,到底我的長拳和北派拳不同的地方何在。我也不是定要跟老弟你較量誰的功夫純,誰的招式巧,你只要把你的拳路比畫一下,我也把我的拳路練給你看一看,我也開開眼,你也開開眼,咱們兩受其益,這總沒有說的吧?」 露禪被穆鴻方一再逼拶著,簡直有些不能再擺脫了,帶著猶疑不決的神色,很羞澀的向穆鴻方說道:「穆老師,我已一再說明,實在說不上會武,我只練過這趟長拳的大路子,至於怎麼拆,怎麼用,我實在一竅不通。穆老師非教我練不可,我只好遵命。只望老師多多包涵,多多指教我。」 穆鴻方含笑道:「嚇,老弟,你太謙虛了!你不要疑疑思思的,我還能欺負老弟不成麼?」說著將雙拳一抱道:「請!」 穆鴻方步步緊逼,楊露禪無法再拒,遂說道:「我謹遵台命,我自己老著臉練一趟,有不對的地方,你老多指點。要是跟我過招,我可不敢。」 穆鴻方道:「老弟,你請練吧。」一側身,將手一揮,向一班徒弟們說道:「你們閃開點,看這位楊師傅練兩手,你們學著點。」 徒弟們譁然的散開,交頭接耳的竊竊私議。 露禪心裡暗自怙惙道:「一時的莽撞,自尋來煩惱!我若是往好處練,他定要逼我動手。我若不好好的練,恐怕他們又要當面嘲笑我。我該怎麼辦呢?」自己一邊往場子裡走著,一邊心裡盤算著,倏然把主意打定,且先不露自己在拳術上的心得——我倒要先看看這位穆師傅到底有真功夫沒有?果然看准了他的本領,我真能降得住他,就給他個苦子吃,教他以後少以老賣老,看不起我們年輕人!尋思著,已走到場子南頭。 穆鴻方跟在露禪身旁,那一班徒弟們散漫在四周,十幾對眼睛全盯住了露禪。 楊露禪赧赧的先把心神攝住,只裝作看不見這些人。他溜了半圈,立刻向穆鴻方雙手抱拳,一揖到地,又四面一轉道:「老師傅,眾位師兄,別見笑,多指教,我可獻醜了。」說了這句話,立刻一立門戶,按長拳擺了一個架式,向穆鴻方道:「這麼開式對麼?」 穆鴻方道:「哪有什麼不對?老弟你練吧,別耍客氣。」 楊露禪這才雙拳一揮,眼神一領,立刻一招一式的練起來。露禪故意的把趟拳練得散漫遲滯。 穆鴻方微笑著,向他一班徒弟說道:「你們看見了?人家這位楊師傅這趟拳,才是受過名人真傳。你們看,練得多穩,練得多准!」 露禪把這趟長拳九十一式從頭練完,雖然拳慢,手法到家。一收式,複向穆鴻方抱拳道:「獻醜獻醜,讓穆老師見笑!哪招不對,穆老師費心指教指教。」 穆鴻方凝神看完,眼珠一轉,笑著湊過來,說道:「老弟別客氣,練得很好,這才真正是名師所傳。不過,這裡頭還真應了我的話。老弟所練的不是不對,實在你我彼此不同。看起來南派北派果然有別。老弟你那手『仙人照掌』跟我練的截然兩樣。老弟,你再比畫一下看。」 露禪聽了心想:「也許南派北派真個不同,我何不趁這機會,引逗他練練?究竟是怎麼不同,我也長長見識。」遂欣然來到場心。 穆鴻方也跟了過來。露禪照樣亮了個「仙人照掌」的架式,穆鴻方道:「老弟,這一手最顯然不同,你這手變招是什麼?」 露禪道:「這是個攻勢。這招用不上,跟著變招一殺腰,用『連珠箭』,上步穿掌。」 穆鴻方道:「我當初學這手時,我的教師說過:這手『仙人照掌』只要用不上,趕緊撤招取守,取走,不能攻,這不是跟北派長拳大相反了麼?來,老弟,你只管進招,我接一個試試,看看這兩種打法在實用上,到底那個得力,就知道那一種練法對了。」 露禪此時見穆鴻方說的情形頗為蹊蹺,不覺引起好奇之心,心想:「我不過假裝不會。我若是真打不出功夫力量來,連劉老師也暗含著跟我栽了。」心裡這麼想,但口中還是謙謙讓讓的說道:「我只能擺個架式,我哪配向老師傅發招呢?」 穆鴻方道:「老弟,你又固執了,武術上要不這麼身臨其境的換招,哪能分得出好歹來?再者,我說句放肆的話,我還會教老弟你打著麼?」 楊露禪臉一紅,暗中著惱:「你也太狂了!你就看透我打不著你麼?」陡向穆鴻方說道:「這麼說,我就遵命!」 楊露禪仍施「雙蝶掌」的招術,倏然往外一撤招。 穆鴻方用「雙推窗」一接道:「這就把你的招術拆了。」 楊露禪驟然將精神一振,手足俐落,與剛才判若兩人,拳風一斂,往回撤招,突往下一殺腰,右腳往搶半步,半斜身把右掌穿出,掌力挾風,嗖的往穆鴻方腰上擊來。 不料這穆鴻方存心要挫辱人,腳底下連動也沒動,容得露禪拳到,立刻凹腹吸胸,腰上微往右一閃,右手嗖的把露禪腕子刁住,「順手牽羊」,往外一帶,右腿往露禪的右腿迎面骨上一撥,借力打力,咕咚,把露禪摔了個嘴啃地。一班徒弟譁然大笑起來。 這一招並不是長拳,乃是穆鴻方精擅的彈腿的一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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