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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知己談心銜杯論盜 緩急呼助策馬訪賢(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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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注:上一章所述女俠柳研青,及其與夫婿玉幡杆楊華婚變屢經周折的故事,筆者將放在「錢鏢二部作」《楊柳情緣》中,詳加撰述。這裡從楊、柳喜結良緣開始,把故事再拉回到十二金錢俞劍平尋鏢的正題上來。) 柳研青、楊華婚禮,鐵蓮子沒有驚動人。那魯鎮雄父子不過是居停主人,卻拿來當自己喜事辦,竟邀了不少親友;故此裡裡外外,竟擺下多桌酒宴。喜轎已發,賀客入席,直吃到兩個多時辰,還是一桌又一桌,前來賀喜的絡繹不絕。 鐵蓮子柳兆鴻素厭俗禮,不喜酬酢;可是看見喜幛排滿了喜棚,賀客各界都有,究竟是高興的。柳兆鴻穿上古銅長袍,青紗馬褂,卻光著頭頂,團著核桃,和這些江湖上的朋友,歡然道故,提起來就是三十年前如何,二十年前怎樣,是很老很老的話了。 等到下晚,疏客多散,至交獨留;在鐵蓮子所住的那三間精舍中,另擺了兩桌便席,放兩張圓桌,聚坐了二十多位賓客。內中頂年輕的,是萬勝鏢店的少東崔長勝,但是他也已經三十歲了;其餘坐客都是四十歲以上的。這一回,大家脫略形跡;首由鐵蓮子把長袍馬褂脫下來,只穿著短衫,科頭敞襟的欣然敘闊。白日為行大禮,款接眾賓,這些老友都未能快談;這時候可就全不是外人了。二十多位老少英雄借喜酒,敘豪情。敬酒三杯之後,漢陽名武師郝穎先首先說:「柳老兄台,你如今把兒女情事安排停當,很可以重出問世。古人雲:『烈士暮年,雄心未已。』我弟兄可以熱鬧熱鬧了。如今江湖上很出了些新進的英雄,與我多不認識。我兄弟很想借機會,會會他們。」 原來這郝穎先雖是拳術名家,肚裡很喝過墨水。 那坐在東首的霹靂手童冠英軒渠(宮注:渠,通「舉」,軒渠,形容笑貌。)大笑道:「好一個烈士暮年,雄心未已!我小弟今年五十八歲了,我只是不服老。上次路過淮安,訪聞那地方出了一個叫雄娘子淩雲燕的少年英雄。據說此君男扮女裝,武技驚人,我就想去拜山訪藝,會一會此人;還是淮安開泰鏢店的老朋友耿松年,把我攔住了。」 又有一個賓客說:「如今絕藝漸次失傳。很有些武林名輩,臨到老了不肯把獨得的絕技傳留後人;往往秘惜起來,動不動的帶到棺材裡去,這是不應該的。在下的意思,我們會武技的就應該抱著發揚武術的意願,不可存心如此狹窄。你看人家文字班的人,有了學問,都講究著書立說,遺留後人,我們不當如此麼?」 這位賓客就是廣收桃李、大招門徒出名的老英雄殷懷亮。據殷老英雄自誇:他前後收有二百三十四個弟子。這位老英雄現下還在松江設著場子。可有一樣,徒弟雖多,能得他真傳的沒有幾個。若有人誇他太邱道廣,桃李盈門,他就撚著白鬍子直樂。但若有人說他收徒太濫,他可就惱了。他的為人和鐵蓮子正好相反;鐵蓮子連女兒帶姑爺,一共才收三個徒弟。這位殷老師傅不算掛名徒弟,就算真跟他練過,經他宣佈藝成出師的,就有六十多個。他的外號就叫九頭獅子。 九頭獅子殷懷亮說了這番話,童冠英欣然笑道:「老兄這話很有理。只不過在下也曾細心選過徒弟,想把我的通臂拳好好的傳下來,可惜就全才難得。有的體質好,性子不好;有的體性全好了,卻是家境過於貧寒,這練武與習文不同,常言道:『窮秀才,闊武舉!』練武的人沒有錢,就別打算練成,這也是沒法子的事。」 在座的人都以為然。崔長勝說道:「十年寒窗苦讀,學會了文,還可以貨賣帝王家。學會武,又幹什麼?拿著三拳兩腳找飯吃,是不行的。世上會武的不多,是有緣故的。賣藝、設場子、保鏢、護院,這就是會武的人不得已挾技糊口的門路。像晚生開這個鏢局,還算不錯。真有人練會一身絕技,沒得生路,擠來擠去,擠到綠林道上去了。」 座客中一個黑胖子,捉箸夾了一塊魚,送到口內;又呷了一口酒,說道:「綠林道怎麼樣?也是好漢子幹的。我總覺得練武的到了給人看宅護院,那就糟透了,比做賊還不如。看起來,練武的只能說這是一種好習,跟下棋畫畫一樣,要說到用處,其實沒什麼,也不過是健身、禦侮罷了。沒有錢的人趁早別習武。」 這話是很感慨的了。又有一個賓客接聲道:「可不是,如柳老英雄的愛婿吧,他若不是遊擊將軍之子,也不會練武;就練會武,也不能做官,考武場全靠弓馬當先,那別是一套本領,跟咱們這套另有一工。」 九頭獅子忽問道:「可是的,我聽說新婿楊華是楊遊擊的後代。這小人兒怎麼不練弓馬,反倒學起咱們這一套來呢?他的功夫怎麼樣,他是哪一門呢?」 鐵蓮子柳兆鴻眯縫著眼,歡然笑道:「小婿也不是外人,他是懶和尚毛金鐘的第六個徒弟。他學的是劈掛掌,功夫還差得多呢!就是彈弓打得不壞。」 童冠英笑道:「令婿楊華,我是知道的。他那一手連珠彈打得很好,別的功夫倒是差點。可是他一入老兄的甥館,翁婿情重,你老兄還不把掏心窩子的能耐抖露出來,傳給他麼?真格的還藏一手,帶到棺材裡去不成?」 (葉批:「甥館」即贅婿所居之所。) 鐵蓮子笑道:「我曉得你們二位是要罵我的。告訴你,我不是藏私不肯授徒,我是沒那個耐性。再說我眼看我們二師伯受了徒弟的害,我實在存了戒心。如今內家、外家鬧了個烏煙瘴氣,常常引起門戶之爭,這是很無謂的。不收徒自有不收徒的好處。」 在座眾人問道:「令師伯是怎的受了徒弟的害?可是徒弟叛師了?」 柳兆鴻道:「那倒還不至於,這卻是說來話長。我二師伯邵星垣為人謙退,武功雖窺堂奧,絕不以技功驕人自炫。若論起他老人家的武功,經過二十年的精修苦練,他那五行拳蜚聲南北,掌法上確有獨到的地方。他善用內力『小天星』的掌法,以巧降力。他又兼得太極拳的精要,以柔克剛,有四兩撥千斤之妙。他這五行拳,全恃著粘、按、吐三個字要訣。諸位都是行家,當然也都曉得。可是我二師伯自己雖然謙和,他收的門徒稍嫌太濫。就有的徒弟列入門牆,藝未精純,偏好標榜,到外面亂說起來。我二師伯既然精研五行拳,對門徒們說話,自然要講究到本派的奧妙,又免不得拿來和別家拳術比較。這本是門內師徒授受之言。內中就有的徒弟們,把這些話在外面抖露出來;說是什麼五行拳乃是武林絕技,練好了能夠怎樣怎樣。又說到這小天星的掌力打上人,卻能制人死命;就是不死,也必受了內傷,成了廢人。別派的功夫,某一派偏於剛了,某一派偏於柔了,唯有五行拳有剛有柔了。這也不過是些私話,就有兩三個徒弟,在外賣狂。」 柳兆鴻接著說:「哪曉得這話傳播開去,又被人無枝添葉一轉述,弄得太離奇了。這一來,竟惹出少林派一位能手的不忿,登門拜訪,指名求見,說是要討教小天星的掌力。我二師伯彼時年已高大,早已把功夫擱下了;又力守著拳家禁忌,當時接見來人,極力謙退。這來人也不過三十多歲,說話斯斯文文的,一口一個『老前輩』、一口一個『晚生』的稱呼著;說是粗習拳技,未得深究,久聞五行神拳威名,特來請教一兩處手法。我二師伯便說:『自己研習武學,本為健身,非為爭名;也絕沒有得著什麼絕技,老兄不要輕信江湖傳言。小天星的掌法,也不是什麼不傳之秘,不過是善用起來,可以借力打力,所謂不粘不按,不按不吐,能把這三字訣體驗得到,運用得靈,再以小天星的掌力發出去,比較起來,用三分掌力,能得七分效力罷了。』我二師伯忠厚待人,雖然客氣,到底不矜不飾,也說了實話。」 柳兆鴻歎了口氣說:「豈料來人竟挾詐而來!那時就說:『邵老師傅是五行拳名家,在下聞名已久;您善用小天星的掌力,我尤其欽慕。只是這小天星的掌力,原是少林派秘傳的掌法,不幸本派失傳,倒被邵老師傅得著,這真是我的大幸。在下不遠千里而來,非為較量拳技的高低,專為訪求絕招的奧妙。老師傅廣開門戶,一定願意普惠後學了。那麼在下虔誠登門,老師傅當不會教我失望而去。』言下定要領教領教;我師伯竭力推辭,不肯過招。那人一再的拿話擠兌,意思之間,我師伯再不過招,就是藏私了。我師伯被逼無奈,又誤認此人當真的熱心好學;然後情不可卻,方才站起來。可是,神氣上還是疑疑思思的,對那人說:彼此無仇無怨,不過是互相觀摩;過起招來,點到為止,誰也不要動真力,免得誤傷了。那來人滿面笑容,連聲諾諾。」 柳兆鴻接著說:「我師伯連練武場子都沒有去,長袍也沒有脫,就在廳房中,把自己的手法施展開,用五行拳開招。那來人卻用少林神拳來接招,兩下且說且演,連拆了十幾手。我師伯用到第十一手『猛虎搖頭』,化招變式,改為『白猿偷桃』,掌到來人華蓋穴;用粘字訣,五指已經粘著對手的衣裳。卻將掌力往外一登道:『小天星的掌法,只在這掌心下往外登之力,兄台明白了麼?』我師伯若果存心與此人較量,只將這掌力一撒,來人必定當場負傷。詎料來人沒容到師伯撤掌,他竟忽然說:『這一招,要是這麼拆……』突然也凹腹吸胸,離開掌心。卻猝然把他的雙掌圈回,一個『撞掌』,照師伯兩肋猛然一撮……」 (葉批: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九頭獅子聽到此,不由說道:「哎呀!令師伯格開了沒有?」 鐵蓮子眼望九頭獅子,又向眾人瞥了一眼道:「格開,如何能夠?我師伯兩隻手都撒出來了,這本是演樣,他何嘗提防到暗算?把個前胸兩肋都賣給人家了。當下我師伯『吭』的一聲,立刻倒坐在地上。」 童冠英道:「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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