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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浴血戰群寇鐵牌虧功 長笑拔鏢旗飛豹留柬(6)


  胡孟剛悵然說:「我到了這步田地,什麼話也不用說了,只怨我自己不能血心交友。現在誰走,我也不能說別的。我只怕他受傷過重,鑽到偏僻角落裡,自己走不出來;我們拋開他一走,太對不住朋友。他若是真躲了,那倒沒什麼。事到如今,我還能找真麼?」

  眾鏢師聽了,默默不語。

  當下大家趕緊收拾燈火,起身投奔於家圩。這一次趕路,雖然燈籠火把,仍舊照耀著走,像一條火龍一般;卻是鏢銀被劫,人們受傷的受傷,失蹤的失蹤,決不是來時的情景了。

  胡鏢頭身雖負傷,仍將自己的馬,讓給傷重的夥計;自己步下走著,雙眉緊皺,反復尋思辦法,其餘大眾也都神情沮喪,在這昏夜曠野,雜踏的走著,人人心中覺著悽惶。走了不久,已從範公堤,轉向堤東岔道。這股道形勢也夠險惡,路徑窄狹,一片片的竹塘把麥田遮斷,風吹竹動,沙沙作響;倏遠忽近,時發怪嘯。胡孟剛身臨險境,陡生戒心;可是轉念一想,鏢銀已失,除了這條老命,還有什麼值得牽掛?想到此,又複坦然了。其實這都是境由心造,仿佛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胡孟剛放膽前行,傷處隱隱作痛。程嶽傷在肩腰,道路坎坷,馬行顛頓,也是說不出的難過;他咬緊牙根,絕不呻吟,恨不得一步撲到店房。趕到於家圩,已近三更。鄉莊上的人睡覺都早,這小小鎮甸差不多燈火全熄。眾人用燈籠且走且照,哪有什麼店房?一條土路上,只有參差不齊的竹籬茅舍,也不能容這許多人投宿。胡孟剛心上著急,六七十個傷殘敗眾,投到這麼小的鎮甸上,若沒有歇息處,那可怎好!卻喜趟子手張勇熟識這條路,遂當先引領著,直奔村鎮南頭。果然快出南口,路東有一家,兩扇車門緊閉,門前挑著一個笊籬,一望而知,是座荒村茅店。

  張勇挑著燈籠,上前叫門;叫了好久,才有一個店夥,掩著衣襟,惺忪睡眼,出來開門。突見門前站著這些人,各帶兵刃,血濺滿身,不禁害起怕來;進去告訴了櫃上,竟拒說沒有空房。鏢行人眾疲殆已極,滿腔怒火,聲勢洶洶的,非住不可。緝私營巡丁更威嚇著,力催騰房,這一搗亂,店中人全起來了。問明是官面和鏢行,在中途遇劫,與強人動了手;這才無奈,招呼各屋並房間,騰地方。

  這小店倒有大小八九間房,共只住了不到十個客人。忙給騰出五間房來;卻只有一個小單間,其餘四間全是通鋪;又將櫃房也給讓出來。六七十人勉勉強強,擠著住下,又現搭了幾個板鋪。舒鹽商和張哨官在櫃房住下,胡孟剛等五個鏢師就住單間,趟子手張勇、金彪在地下搭鋪。店夥們現給燒水,淨面泡茶,打點做飯。這做飯又很麻煩,須由客人自己買米起火,灶上可以代做。由那緝私營巡丁和鏢行夥計,帶著店夥,分頭到米鋪、雜貨鋪,敲門購買。直忙了半個更次,由自己人幫著,才將飯做熟。多虧鏢行身上,多少都帶乾糧,又將店中剩飯勻來,兩下添補著,未致挨餓。鹽商舒大人也將自備的火腿、小菜、點心之類,拿出來供眾。喂飲騾馬倒很現成,店中頗存乾草,夥計們鍘了,拿稻草做料,喂了牲口。

  飯後,給受傷的人重新敷藥裹創,安排他們先睡了。其餘人等有的睡下,有的睡不著,有的就講究賊情,有的肆口謾駡。櫃房中,舒鹽商和張哨官,秘商了一回,兩人已將主意暗暗打好。(葉批:呼之欲出。)

  小單間中,雙鞭宋海鵬、單拐戴永清和黑鷹程嶽,用藥之後,挨個躺在床上。趟子手張勇、金彪,坐在鋪板上喝茶、說話。鏢頭胡孟剛和金槍沈明誼,自行裹傷之後,先到受傷各位歇處看了,又問了問傷勢;然後獨到櫃房,和舒鹽商、張哨官,談說明天應辦之事。舒鹽商是怎麼說,怎麼好,一味順著胡孟剛,概不駁回。只口氣中,仍勸胡孟剛速回海州,邀請能手,設法找鏢。張哨官卻說,明天要派人到地方上報案,並關會沿路鹽汛,一體搜緝賊蹤,查找鏢銀。這是人家的公事,胡孟剛當然不能攔阻。

  胡孟剛另有他鏢行的打算,按著江湖規矩,遇盜失鏢,向不驚動官面,只憑自己的能為尋討。胡孟剛強打精神,談了幾句;便回到單間,和沈明誼、戴永清、程岳、張勇、金彪等人,商量找鏢入手的辦法,揣摩強人來歷和下落。依著胡孟剛,先派幾個機警的夥計,熟悉范公堤一帶情形者,明早沿路踩訪下去;再派幾個人,拿振通鏢局和自己的名帖,投給範公堤附近武林中的朋友,托他們代訪賊蹤。好在盜首的相貌、口音,都已知道,或者不難訪得形跡。只有一節,這盜魁武功驚人,黨羽甚多,卻來去飄忽,江南道上從沒聽說有這樣一個人物。若不預先邀好能手,就算查訪著他的下落,也不易奪回原鏢。所以沈明誼、黑鷹程嶽,都勸胡孟剛趕快翻回海州,到清流港,敦請俞劍平出馬,才是正辦。

  胡孟剛卻很恧顏,自以安平鏢局早經收市,自己強人所難,硬把鏢旗借出。當時本許下大話:「寧教名在身不在,也不辱沒十二金錢的威名。」

  哪知結果竟出了這大閃錯,不但二十萬鹽課掃數劫光,連人家鏢旗也被拔走。自己若不設法找回鏢銀鏢旗,更有何顏再去麻煩俞劍平本人?固然劫鏢之賊口口聲聲,要會俞劍平,顯見是與俞劍平有隙。可是自己若不借旗,賊人未必找上俞門;也與自己無干了。因此大家儘管相勸,胡孟剛總是搖頭不決。沈明誼卻以為賊人既指名要會俞鏢頭,胡孟剛如此引咎,也算過分。其實冤有頭,債有主,很可以把實話告訴俞鏢頭。俞氏為討已失鏢旗,自必拔劍出山,尋賊答話了。沈明誼這樣存想,當著程嶽的面,又不好挑明;遂繞著彎,徐徐往話上引。其實這樣看法,眾人也都明白,那豹頭老賊明明是沖著十二金錢來的;鐵牌手「借旗助威」,倒弄成「燒香引鬼」了。(葉批:直解到題。)

  大家又猜想群賊的來路,看那盜魁口銜煙管,黨羽們說話粗豪,多半是遼東下來的。但俞劍平生平浪跡江湖,走遍江南河北,卻從未聽說到過遼東。這是胡孟剛、程嶽全都知道的。一個山南,一個海北,如風馬牛不相及,竟想不出怎會結了怨。再說半年來,江南鏢行迭遇風波,究竟盡是這人一手所為,還是綠林道另有能人出世?這豹頭盜魁是發縱指使之人,還是受人邀請,專尋鏢行搗亂找場的?這些都令人猜想不出。

  大家七言八語的講著,趟子手金彪忽想起一事。他見屋中並無外人,忙從懷中取出小小一隻木盒,送在胡孟剛面前,低聲說道:「老鏢頭,這是那夥強盜留下的。你老看看,這裡面必有文章,或者能猜出一些線索來,也未可知。」

  看這木盒,像一隻小小拜匣,用黃銅小鎖鎖著,看樣子,裡面裝得必是名帖信柬之類。胡孟剛接過來,用手掂了掂道:「這是什麼東西?是你拾得他們的,還是他們丟給你的?」

  金彪道:「是他們劫完鏢,交給我的。」

  胡孟剛詫異道:「他們交給你一個拜匣做什麼?是什麼時候交給你的,他們還說什麼沒有?」

  金彪悄聲說道:「就在劫鏢之後,一個強徒持劍追趕我,先從我背上拔去金錢鏢旗,隨後就把這木匣硬塞給我。他說:『裡面有好東西,留給你們俞鏢頭。』當時咱們正忙亂著,我也沒對老鏢頭說。」

  沈明誼、戴永清聽了,俱各愕然,齊看那只拜盒。胡孟剛憤然道:「他們把鏢劫了,還留他娘的什麼拜匣,這不是誠心戲侮我麼?」

  金彪答道:「正是這話,所以我沒當眾拿出來。」

  鏢師沈明誼偷眼望著程嶽,搖頭說道:「據我看,這未必是戲弄胡老鏢頭的吧?我看賊人必是瞧見金師傅背著十二金錢鏢旗,錯把他認做是安平鏢局的人了。老鏢頭且將這拜匣打開來看看。」

  胡孟剛暗暗點頭,心想賊人太也膽大,竟敢公然留下名帖,這一來指名尋對,倒好辦了。他將拜匣劈開,就燈光下一看;竟不是名帖,也不是信柬,乃是一張素紙,粗枝大葉畫著一幅畫。畫的是「劉海灑金錢」,金錢個個散落地上;並不像尋常「劉海灑金錢」

  那種畫法,半灑在天空,半散在地面。在這畫的左角,又畫著小小一隻插翅的豹子,作回頭睨視狀。在這畫右上角,還題著十四個字:「金錢雖是人間寶,一落泥塗如廢銅。」

  語句很粗俗,畫法也似生硬。胡孟剛反復看了,又將拜匣也細加察看,除這幅畫外,更無別物。胡孟剛忿然丟在一邊道:「這是什麼玩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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