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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浴血戰群寇鐵牌虧功 長笑拔鏢旗飛豹留柬(7)


  沈明誼道:「老鏢頭,別忙,等我數數看。」

  他接過畫來,用手指點畫上散落的金錢,數一數,整十二個。沈明誼抬起頭,目視胡孟剛道:「如何,果然是十二個!」

  胡孟剛道:「十二個又有什麼稀奇?……」

  說至此,忽然省悟過來,道:「哦,我明白了,原來這拜匣真不是給我的。但是,這插翅豹子又是何意呢?」

  沈明誼道:「老鏢頭還不明白麼,這插翅豹子一定是那劫鏢留柬人的名號了。」

  胡孟剛不由揚手一拍道:「著,一點不錯!」

  卻忘了這一掌拍下去,正拍著自己大腿上的傷,不由「哎呀」了一聲,皺起眉來。

  黑鷹程嶽此時側臥在床上,似睡未睡,聽沈明誼連說十二個、十二個的話,忙側身坐起道:「沈師傅,是什麼畫?勞你駕,拿來我瞧瞧。」

  沈明誼拿眼看著鐵牌手胡孟剛,胡孟剛點點頭;沈明誼遂將這幅畫,遞給程嶽道:「少鏢頭,你猜一猜,這畫兒是什麼意思?」

  程嶽把畫取過來,看了一會,頓時雙眉一挑道:「胡老叔,沈師傅,這有什麼難猜?這是沖著我們師徒來的。平常畫的『劉海灑金錢』,哪有畫十二個金錢的?這明明是譏誚十二金錢威名掃地。我現在不管諸位回海州不回,我明早一定即刻動身,翻回雲臺山清流港,力請家師,親自出馬,找這一群強賊算帳。看看十二金錢到底是上天,還是落地!」

  程嶽口說著,直氣得面皮焦黃。這怒氣一沖,傷處頓覺火剌剌發疼,卻咬牙忍住,一聲不哼。

  沈明誼和趟子手張勇、金彪,一齊勸道:「少鏢頭何必掛火,我們還是從長計議。倒是少鏢頭說:回去敦請十二金錢俞老鏢頭出馬,這是很對的。怎麼說呢?賊人既然拔去金錢鏢旗,留下這一幅畫,諷刺俞老鏢頭,猜想情理,必是他從前吃過俞老鏢頭的虧。現在也許練好了武藝,也許找出好幫手,特來尋釁找場,這倒是江湖上常有的事。畫上這一隻插翅豹子,什九是這個主兒的綽號。俞老鏢頭自然一望而知。這便可以測出賊人的來蹤去影,我們就能著手討鏢了。」

  黑鷹聽了,略略點頭,頗覺難堪;翻著眼,暗自揣摩:「這『插翅豹子』到底是何等人物?因何與老師結怨?怎麼我從沒聽老師念叨過呢?」

  那沈明誼看胡孟剛手托下頦,坐在床邊發愣,因道:「老鏢頭,你以為怎樣呢?」

  胡孟剛道:「我麼,我想程賢侄既要回雲臺山,請他令師出馬,事到如今,只可這麼辦了!我們本不知賊人來歷,現在賊人膽敢留下這插翅豹子的暗記;我剛才細數江南綠林,竟想不出有這麼一個人物,但俞老哥他一定知道。程賢侄回去問一問,若能尋出蹤跡,這便好著手了。不過還是那句話,我們是有福同享,有禍同受。此次失事,在程賢侄想,總覺強人是專跟你們金錢鏢旗過不去。但看賊人那種驕豪神氣,實把我們江南整個鏢行視同無物。況且這麻煩是我給令師找的,我們自該合起手來,找賊算帳。程賢侄何必難過呢?現在我想派幾個人,先下去踩訪一下。」

  對趟子手張勇、金彪道:「咱們夥計中,有誰熟悉此地情形?」

  張勇、金彪想了想,想出於連山、馬得用兩人,都是此地人。張勇自己也熟悉附近地理。鐵牌手便派這三人明早出發,密訪賊人下落。好在他們裹去趕騾馱的五十個腳夫,人多顯眼,或者不難察訪出行蹤來。又派出幾個夥計,持振通鏢局和自己的名帖,分邀武林至友,相助找鏢。內中有那交情深、武功好的,胡孟剛並邀他速赴海州,以便抵面協商辦法。當晚議妥,也就歇息了。

  到次日天還未亮,趟子手張勇忠人之事,急人之難,早已率領于連山、馬得用先行動身,追訪賊蹤而去。鐵牌手派夥計,就近雇了兩輛車,教受傷的人乘坐,即刻由於家圩起程,先折回漣水驛。一到漣水驛,尋找寬綽的店房;那舒鹽商和緝私營張哨官,便鬧著疲勞過甚,要好好歇一夜再走。兩個暗中卻已秘密佈置了,先派出幾名巡丁,說是要到各鹽汛報案,並通知地面,一體緝賊。張哨官也親自扶傷騎馬離店,悄到鹽汛,調來緝私營巡兵數十名;明說是沿途防護意外,暗中是監視胡孟剛,恐他畏罪潛逃,案子沒法交代。(葉批:還是不說的好。)

  這一天,舒鹽商格外的客氣,張哨官臉上露出沉默神色來。胡孟剛滿心懊惱,並沒想到別的;只是鏢銀已失,又派這些兵來做什麼?官場的馬後炮未免可笑,殊不知人家別有用意。

  歇了一天,依胡孟剛的意思,想把受傷的人先送回海州;自己要在漣水驛等候消息,並往近處訪詢熟人。誰知到了這時,張哨官和舒鹽商又催促起來,雖沒翻臉,卻力勸胡孟剛速回海州,請俞鏢頭出馬尋鏢,最為良策。黑鷹程嶽也願立刻折回。胡孟剛更料到賊人武藝高強,就算訪實下落,自己仍然敵他不過;當下想了想,也就一同起身。

  走了一站,忽見背後追來三個騎驢的人,一面追,一面叫喊。大家愕然回顧,原來這三人正是那已經失蹤的鏢行李夥計和兩個緝私營兵。動問三人當日的情形;才知出事時,這三人本分兩處,潛藏在麥畦裡,一路爬行,逃出半裡多地。兩個人在土谷祠藏了一夜,一個人蹲在土堆後,因此落後。直到天亮,三人碰在一處,這才雇驢逃了回來。因不知大眾退到於家圩,沿途打聽,直到此時才追上大幫。胡孟剛問他們,可曾看清賊人的去向。他們是完全不知。又問可看見九股煙喬茂的屍體沒有,三人也全答說:「天亮時曾到失事場所,尋找過一趟;那裡只隱隱有幾片血跡和遺落下的血襟碎布,並沒有死屍和傷重不起的人。」

  胡孟剛不禁長歎,對沈明誼道:「想不到這位李夥計還能追尋回來,這喬師傅竟舍我而去了,人情真如此薄法!」

  嘆息一回,大家仍舊拈行。(葉批:不提喬茂下落,便是欲擒故縱法。)

  當天進入新安地界,迤邐行來,到了陳塘灣。路上片片碧柳成行,麥畦吐綠,竹葉含青,農人們很悠閒的在田中做工;運糧河帆船來往,漁舟張網捕魚,漁夫口唱謳歌;景色清幽,令人心曠神怡。胡孟剛鏢頭卻心血如沸,對景感懷,一陣陣出汗。走了一會,江南春早,赤日當午,眾人負傷力疲,愈覺心浮舌燥。那新調來的幾十名緝私營兵,素常沒有走過遠道,被這柳岸春風一吹,覺得瞌睡。恰好到一丁字路口,棚蔭下有一座茶攤,大家商量著,要歇一歇;便紛紛下馬,在柳堤上散漫落座,喝了一回茶。胡孟剛抱膝對岸,目送帆影,心生感喟。忽然聽得一陣馬走鸞鈴響。眾人扭頭尋看,迎面岔道上遠遠來了兩匹駿馬。

  前行一匹白馬,馬上是個綠衫少年。走近了看,此人年約二十一二歲,頭上翠絹包頭,露出一點鬢角來。生的圓臉,蘋果腮,柳葉眉,兩隻大眼皂白分明,鼻如玉柱,口若含櫻,細腰紮臂,個兒不高;身穿墨綠綢長衫,腰束白絲巾,端然騎在馬上,露出藍綢中衣,足蹬一雙青皮窄靴,踏在黃澄澄馬鐙上。這人左手攬轡,右手持鞭,露出潔白的手腕;馬鞍上掛著一口劍,綠鯊鞘,金什件;一隻鹿皮囊,裡面不知裝得是什麼;馬走如龍,直趨柳堤。迫近茶攤,這馬上少年忽然垂眸側顧,把馬放慢,上眼下眼打量胡孟剛這一夥人。

  這一夥百十多人,緝私營兵穿著號衣,個個掛刀持仗,散坐在土堤上。鏢行中人也都穿短裝,拿兵刃,倒有二十幾個人裹著傷、包著頭,有的腿上捆著紮包,有的胳臂上絡著套兒;身上血跡早已拭淨,可是有幾人面無血色。這情形令人一望,便覺可異。初看像是官差押罪犯,細看又都不戴刑具。馬上少年「咦」了一聲,連連看了幾眼,又扭頭向後望,然後策馬,緩緩走了過去。

  緝私營兵丁直了眼看著;等到馬去稍遠,頓時紛紛講究起來。這馬上少年打扮穿著好生怪相,看生得模樣,什九是一個年輕姑娘,卻又佩囊帶劍,穿著長袍;舉止神情既昂藏,又瀟灑,不像江湖上跑馬賣解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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