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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湖畔揚鏢兩逢盜諜 夕陽鳴鏑三鬥騰蛇(4)


  說到這裡,那老人面色一正,立刻用手一指那趟子手金彪,向胡孟剛問道:「這十二金錢鏢旗,聞得名震南北,天下綠林無不另眼相看。我們這番來到江南,正要見識見識這杆金錢鏢旗,會會這位俞劍平俞大鏢客。今天僥倖,居然在這裡,瞻仰到十二金錢的繡旗。可是的,掌旗的這個主兒,又怎麼不見呢?……胡鏢頭,我聽說你們這次雙保鹽鏢,是打算把鏢馱子押到江寧。論理說,憑你一雙鐵牌的威名,再加上十二金錢的聲勢,沿路通行,正是容易得很。

  其實就憑你們二位的兩杆空旗,就滿能行得開;何況還有這些能人押護?但凡江南江北的綠林,誰也應得借道,莫非說真敢找死不成?可是今天想不到你們偏偏遇上了我!我在下不過生得一個肉頭,四根骨架,天膽也不敢劫你們兩家的鏢。況且又奉得是什麼鹽道劄諭,又是什麼官帑!我更不敢胡為了。無如我慕名遠來,是要結識結識這位俞大鏢客的。俞鏢客既未在場,我只好暫把你這撥鏢,連他的金錢鏢旗,代為留存下來,就算是訪賢促駕的請帖。你只要把俞三勝俞大鏢頭請來一見,容我領教他的奇門十三劍和十二金錢鏢,無論是勝是敗,我定然原鏢奉還。缺少一百,我賠一萬。這便是在下今天出場的一點來意。這樣做法,不過是老夫念到胡鏢頭是條漢子;若遇見別個無名之輩,我就沒有這麼些廢話對他講了。」

  說完,把旱煙又裝上了一袋,緩緩的吸著。(葉批:話中冷傲之氣逼人,如聞其聲。)

  胡孟剛聽罷,氣得面色焦黃。不用說這鏢銀被人截住,就是受人這樣的輕視,已經夠人受的。雙方湊近答話,也不過相隔四五丈遠。鐵牌手胡孟剛回頭一看,手下人早將鐵牌遞過來;將胸口一拍,冷笑一聲道:「哈哈哈哈,朋友!你的來意我明白了。我胡孟剛從十八歲上闖蕩江湖,從三十幾歲上開這鏢局,到如今我也虛度五十二歲了。若論能耐,會吃會喝,會屙會睡。我所以在江南混得上飯吃,不怕你老哥笑話,沒有一點真本領;只靠江湖上朋友多,肯幫忙。你老哥尋的是十二金錢俞劍平。且不管俞劍平在不在此;我們兩家鏢局既然雙保鹽鏢,他就是我,我就是他。你老哥既打算把這筆鹽鏢留下,好極了,何處不交朋友?我胡孟剛敢替俞劍平做主,你老哥只管拿去。不過有一節,我胡孟剛交朋友,交在明處;你先道個萬兒來,我胡某一定夠朋友,教你老哥稱心如願。」

  說著將手中雙牌一展,雙眸灼灼放光。

  這時節,鐵掌黑鷹程嶽已聽出來人指名要會他師父俞三勝,早將長衫鈕扣扯開,要上前答話。今聽胡孟剛答得軟中帶硬,鋒利無比,暗將大指一挑,卻又停步,觀看來人如何回答。

  只見那豹頭老人一點神氣也不動,把手中旱煙袋的銅鍋向鞋底子上,輕輕磕了磕,抬起頭來,向胡孟剛有意無意,掃了一眼道:「罷了,胡鏢頭果然名不虛傳,你要問我的姓名麼?」

  胡孟剛大聲道:「正要請教。」

  那老人冷冷說道:「這倒不勞動問,俞三勝自然知道。我看尊駕卻也是個好漢,既然這麼說,我將這鏢銀只留一半,算是單扣俞劍平的鏢。你老兄盡可以通知他,教他速來領取。我在下言出法隨,不再更改。若依我的話,你我是江湖道上,後會有期。倘若不識風色,胡老鏢頭,你也是老江湖了,你且看老夫有沒有本領,把尊駕的鏢銀全數扣下!」

  說到這裡,聲色一振,又一瞥那十二金錢鏢旗道:「這杆金錢鏢旗,橫行大江南北,已有多年,也該歇歇了。煩你對俞劍平說,我此刻要把它留下。」

  這麼一句話,觸動了鏢局的大忌。鐵掌黑鷹程嶽「唰」的把長衫一甩,抗聲斷喝:「要想留下十二金錢鏢旗,卻也不難……」

  話聲未完,猛聽背後大吼道:「大膽匪人,攔路行劫官帑,事如造反,這還了得,難道不怕王法麼?」

  鸞鈴響處,緝私營哨官張德功躍馬挺槍撲來;槍桿一揮,兩旁緊緊隨著兩個護兵、八名巡丁。黑鷹程嶽急往旁一竄。這馬竟擦身而過,險被闖著。

  這張德功是行伍出身,幼年曾考過武場,也拉得硬弓、也盤得劣馬,六合槍也學會幾路;性格粗魯,膂力剛強,現在年甫四旬,可謂正當壯年。這次解運鹽課,全營中挑選解官,只有張德功武藝出眾;雖是小小哨官,卻兼充教練官,也算得庸中佼佼了。他也曉得近來路上吃緊,不想在此處果碰見一夥強盜;看人數不過三十幾個,心想鏢局夥計和緝私營巡丁不下六七十人,就趕也把這夥賊趕走了。又聽見胡孟剛答的話似乎太軟,他不懂江湖上的勾當,只覺得和央告一樣;暗道:「鏢行的本領不過如此麼?」

  頓時呐喊一聲,帶隊直沖過來。他心想:賊人膽虛,一見官兵出頭,就許嚇散。他一馬當先,護兵在旁,厲聲喝道:「現在緝私營張大老爺在此,你這般匪人阻住官道,太已混帳,快給我滾開!不然,拿你們剮了!」

  誰知他們盡嚷,對面賊人傲然不理。

  張德功勃然大怒道:「弟兄們上!」

  兩腿一磕,這馬直闖過去。張德功手托大槍,照準為首賊人便刺。

  那豹頭老人吸著煙,既不躲,又不抗;相隔丈余,猛從強人隊中,竄出一條黑影,在馬前一晃,那馬直立起來。張德功急甩鐙勒韁,已經來不及;咕冬一聲,從馬上仰跌下去,長槍也丟在地上了。來人正是左首第二人,那個手執青鋼劍的白麵少年。那把劍並未使動,仍在左手提著。右手已扯住馬嚼子,往外一帶,左手劍「啪」的扁拍了一下,這馬負痛竄過一邊去了。

  張德功跌得渾身是土,頭上戴的得勝盔也摔掉了。到底虧他有些功夫,不待巡丁搶救,早已一滾身站起。他羞惱交加,忿不可遏,抽腰刀大喝道:「大膽匪人,毆辱官長,該當萬剮淩遲!」

  虎也似的掄刀砍來。

  那少年劍交右手,略一抵拒,覺得張德功手下頗有幾分斤兩;便不與他硬碰,只盤住他,三繞兩繞,騰地一腳,把張德功踢倒在地。張德功虎吼一般跳起;白麵少年大笑著叫道:「張大老爺,領教過了,請回吧。」

  張德功拚死命的沖上去;當著鏢行這些人和手下兵丁,自己堂堂一個教練官,竟被賊人這樣玩弄,面子上太下不去。他大聲狂喊道:「張老爺跟你拚了。」

  把腰刀直上直下劈去。白麵少年閃展騰挪,專找漏洞;又交手八九回合,騰的一腳,道:「往東倒!」

  張德功撲地倒在左邊。

  胡孟剛一看這情形,大叫:「張老爺快退下來,護鏢要緊,待我來。」

  那張德功口吐白沫,哪裡肯聽,爬起來,照賊又是一刀。白麵少年略閃一閃,轉到背後,叫道:「張老爺往後躺吧。」

  順手牽羊,把張德功又扯倒了。張德功兩眼瞪得通紅,惡狠狠一味猛砍直沖,不由把賊人招惱。這賊道:「怎麼給你留情,還不懂?」一個垛子腳把張德功踢倒,青鋼劍嗖地砍下去。「哎呀」一聲,張德功左肩頭鮮血迸流,兩個護兵全都嚇跑,八個巡丁內有兩三個大膽的,把張德功搶起來,敗退下去。賊人並不追趕,立刻拭劍,狂笑歸隊。(葉批:搶頭功,求榮反辱,然干係甚大!宮注:這段描寫,反諷味十足。)

  鐵牌手胡孟剛一見哨官受傷,不由憤怒,雖說保的是客貨兩全,張哨官奉官差派,與己無干;但既有鏢局隨行,豈能坐視?胡孟剛急將鐵牌一分,便要上前。不想黑鷹程嶽早已負怒,「唰」的一個箭步,竄到陣前。距那為首豹頭老人四五步遠,錯腳站定;先納住怒氣,雙拳一抱,叫道:「朋友請了。」

  年老盜魁轉眼看時,見程嶽紫棠色面皮,金睛隆准,年約三旬;上身穿青綢短衫,下穿青褲,打著黑白倒趕水波紋的裹腿,搬尖魚鱗沙鞋;體格雄偉,氣象豪壯,兩手空空,沒帶兵刃。這老人不禁注目,把程嶽多看了兩眼;傲然自若,漫不還禮,口吸著旱煙,只將頭點了點。

  程嶽雙目一瞪道:「朋友,你既然身入江湖,便該曉得江湖道上的規矩。我們保鏢的謹守行規,對眾位沒有失禮。朋友你既上線開耙,想必看著我們兩家鏢局,不值當你的朋友。你一朝相,亮青子動手,自然是本領上分高低,我們並不怪你。可是你指名點姓,要找安平鏢局十二金錢俞老鏢頭跟你答話,似乎你跟姓俞的一定有梁子(怨仇);朋友,你這就錯了。姓俞的不是無名之輩,你竟可鼓起勇氣,前去找他,何故動手行兇,刃傷護鏢的哨官?須知人家奉命差遣,與你無仇無怨。那俞老鏢頭在大江南北走鏢,只憑一杆鏢旗,用不著他老人家親自出馬。凡在江南江北開山立櫃的,全得閃個面子;這也是他老人家功夫強、人緣好所致。你既非找姓俞的不可,便該留名留姓,何故又藏頭蓋尾;豈不教江湖上好漢恥笑?至於十二金錢鏢旗,在江湖上果然也闖蕩多年;朋友既想留下,卻也不難,朋友你往這裡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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