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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小隱俠蹤閒居傳劍術 頻聞盜警登門借鏢旗(3)


  胡孟剛忙問:「什麼事?」

  俞鏢頭笑道:「就是愚兄我這一面啊!想愚兄我只為要保全二十年來江南道上一點薄名,這才急流勇退,隱居在這荒村;倘或邀我出去,連我也栽了,那時節,二番出頭,不比以往,可難堪不難堪呢?」

  胡孟剛抓耳撓腮,呵呵不已道:「不能,不能,憑你怎麼會栽呢?憑你怎麼會栽呢?」

  俞劍平見此光景,嘆息一聲道:「胡二弟,你一生為人梗直,不會那轉彎抹角的事,是我深知。你也無須作難,咱們從長計議吧。據我看來,這件事你也不可太氣餒。南路鏢行中,除了我安平鏢局牌子老些,搶著上風;別家鏢局能跟你振通鏢局扯平了的,又有幾人?何至於斷定這趟鏢道必有風險?」

  鐵牌手道:「老哥,事情固有你這麼一想,可是我若沒有看出前途確不易闖,我決不會遠道麻煩你來。我若怕事,當年也就不幹這個營生了。實因官面上也有風聞,確知這票鹽鏢不易押解。況且像雙友鏢店的金刀劉紀,跟鐵戟孫威,全是上好的功夫,師兄弟兩個親自押鏢,全栽在人家手內。所以小弟度德量力,只怕我這一對鐵牌,未必保得住這二十萬鹽鏢。這次數目太大,只許無功,不許有過;無論如何,老哥總得捧我一場。我這回把鏢保下來,我決計洗手,就是有萬兩黃金,!擺在我面前請我,我也不幹了。老哥哥,你還教我說什麼?」

  俞劍平眉峰緊鎖,為起難來。半晌說道:「二弟,我是絕不能出去了,我給你邀兩位朋友幫忙。這兩位全是成名的英雄,聲望絕不在愚兄之下。一位是鷹遊山的老英雄黑砂掌陸錦標,一位是徐州智囊姜羽沖。這兩位全是一身絕藝,憑愚兄這點面子,請他二位出來幫一回忙,准保一路穩當。」

  胡孟剛連連搖頭道:「不行,不行!那陸錦標,十幾年前曾為一件事,跟我慪過氣。至於什麼薑羽沖,武功盡好,在江北綠林道上,沒有多大拉攏,況又遠在徐州;老兄不要忘了,我只有五天限啊!這種借助的事,在本行裡繞,還不夠栽跟頭的?再求到外圈去,更難看了;何況我又跟人家沒有一點交情,怎能拿賣命的事求人?我們保鏢這種行業,固然先得講本領,可是還靠著人緣和名望;只要把字型大小立住了,指著這點虛名,就能夠橫行江湖。老哥這些年走鏢,不就仗著你那一杆金錢鏢旗麼?你若實在不願出去,你把鏢旗借給我一杆,給我壯壯聲勢。連我的鐵牌鏢旗,雙保官鏢;江湖道上但凡懂面子的,決不肯再動了。老哥,你就為兄弟擔一回虛名吧。」

  俞劍平道:「但是我們憑人,才闖出鏢旗來。我自己不再出世,把鏢旗拿出來,也跟我親自出馬一樣。並且我安平鏢局早已收市了,這次插上我的鏢旗,倘有多事的鏢客,登門詰問,我卻沒話答對人家。依我看,還是另想別法吧!」

  鐵牌手忙接過話來道:「老哥望安!但有問的,由我一面承擔。」

  說到這裡,站起來,一躬到地,道:「老哥你已經答應我了,不要口頭上刁難人了。」

  俞鏢頭實在無法推卻,長歎一聲道:「這是我天生不能歇心的命!二弟再三再四的說著,我若過於固執了,顯得我不顧交情。只是愚兄浪跡江湖,二十年來沒有栽過跟頭,這回但盼賢弟能把愚兄這點虛名保住才好。」

  鐵牌手道:「老哥哥放心,豹死留皮,人死留名;我胡孟剛寧教名在人不在,也不能把老哥的威名辱了。」

  俞劍平眉頭一皺,頗嫌這話刺耳;忙擺手道:「就這麼辦吧。橫豎你得喝老哥哥一杯水酒再走啊!」

  胡孟剛道:「那當然要叨擾的。」

  大弟子程岳吩咐廚房備宴,群弟子忙著調開桌椅,不一時擺上酒菜來。俞老鏢頭指著酒壺道:「老弟只管放量喝,也不用謝主人。這是拿你的酒,請你自己。」

  胡孟剛哈哈大笑,求得鏢旗,頓易歡顏了;但仍不肯縱量,飲過十來杯酒,便叫端飯。俞劍平道:「你先沉住了氣,多喝兩杯怕什麼?你有急事,我不留你。這不過八九十裡路,我這裡有好牲口,明天早早的一走,不到午時,准到海州。」

  胡孟剛道:「我打算今天回去,鏢早走一天,早放心一天。」

  俞劍平道:「那不行。咱們一年多沒見面了,今天晚上多談談,明早你再回去。」

  胡孟剛點頭答應,兩人開懷暢飲。飯罷茶來,直談到二更以後,方才安歇。

  次日天亮,胡孟剛一覺醒來,聽得屋外隱隱有擊劍之聲。胡孟剛心知是俞劍平師徒晨起練武,便披衣下床。恰有家人過來侍候,淨面漱口已罷;胡孟剛遂緩步離屋,循聲找去。由客廳往東,進了一道竹攔牆的八角門,只見裡面非常寬敞,是十幾丈寬、三十幾丈深的一座院落。東南兩面,俱是虎紋石的短牆;北面一連五間,是罩棚式的廳房;前簷一色細竹格扇,滿可打開;在門兩旁擺著兩架兵器;這正是俞氏師徒練武的箭園。

  在這一邊,是二弟子左夢雲和四弟子楊玉虎,兩人手持長劍,鬥在一處。那一邊,是大弟子程岳和六弟子江紹傑過招;一個喂招,一個練習。老英雄俞劍平倒背著手,立在二弟子、四弟子那邊,從旁指點。果然名師門下無弱徒,楊玉虎和左夢雲各不相讓,戰了個棋逢對手。胡孟剛哈哈一笑道:「真砍麼?你們老師可有好刀傷藥!」

  眾弟子聞聲收招,過來請安。俞劍平道:「你起這麼早做什麼?」

  胡孟剛道:「找你討鏢旗,我好趁早趕路。」

  俞劍平微笑道:「二弟你真性急,隨我來吧!」

  四個弟子也全穿上長衫,跟在後面,徑奔北面這座敞廳。

  胡孟剛進廳一看,果然這廳也是練武的所在,裡面沒有什麼陳設。在這迎面上,供著伏羲氏的神像,左邊是達摩老祖(凡開鏢局的,都供達摩老祖),右邊是岳武穆。胡孟剛曉得俞劍平專練太極門的武功,所以把畫八卦的伏羲氏供奉在當中。這三尊神像都供著全份的五牲。在達摩老祖聖像前,有著二尺寬、一尺半高的一個木架,擺在香爐後面;架上用一塊黃綾包袱蒙著,看不出架上插的是什麼。(葉批:供奉達摩,值得研究。)

  俞鏢頭吩咐大弟子程岳,把三寸佛燭點著;自己親在三尊神像前,肅立拈香,然後向上叩頭頂禮。四個弟子也隨著叩頭。胡孟剛只向當中叩拜了祖師,站在一旁。俞劍平身向達摩老祖像前下跪,對大弟子說:「把鏢旗請下來。」

  黑鷹程嶽把木架上的黃包袱揭下來,露出五杆鏢旗,全都卷插在架上。胡孟剛看見了,不由愕然,暗想:「我這次真是強人所難了!」

  心上好生不安。

  程嶽請下一杆鏢旗,遞到師父手中。俞劍平跪接鏢旗,向上祝告道:「弟子俞劍平,在祖師面前封鏢立誓,不再做鏢行生涯,不入江湖;隱居雲台,教徒授藝,實有決心,不敢變計。今為老友胡孟剛,情深誼重,再三求告弟子,助他押護官帑,前赴江甯,以全老友之名。弟子心非所願,力不能辭,只得暫取鏢旗,重入江湖,此乃萬不得已。但願一路平安無阻,還鏢旗,全友誼;此後雖以白刃相加,決不敢再行反復。祖師慈悲,弟子告罪!」

  俞劍平祝罷叩頭,站了起來;隨手將鏢旗上的黃包套扯下,用手一擺,鏢旗展開;是嶄新的紅旗,青色飛火焰,當中碗大一個「俞」字,旁邊一行核桃大的字,是「江甯安平鏢局」。圍著「俞」字,用金線繡成十二金錢;黑漆旗杆,金漆旗頂,做得十分精緻。

  俞鏢頭本是面向北站著,這時微向東一側身。那鏢旗一揚,胡孟剛伸手要接;俞劍平用左手作勢一攔道:「二弟不要忙,我還有話。」

  胡孟剛臉上一紅,把手垂下來了。

  俞劍平正色道:「這次我在祖師前背誓,全為保全我們弟兄十數年來的交情。鏢旗若交二弟帶走,我不止於輕視了二弟你,我也太看輕了我安平鏢局。我既答應給二弟幫忙,我就只可把擔子放重了。我現在要把鏢旗,交給大弟子程岳持掌,這趟鏢就算有我一份。可是話歸前言,我不是為財,為的是朋友。二弟,話不多說,你我心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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