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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小隱俠蹤閒居傳劍術 頻聞盜警登門借鏢旗(2)


  鐵牌手大笑道:「你請我,我偏不來;你不請我,我倒找上門來了。沒什麼說的,我帶了些金華火腿、紹興女貞,你得教你的廚司務好好做一下,咱哥倆暢快喝一回。」

  兩人落座,眾弟子侍立一旁,六弟子江紹傑重獻上茶來。俞劍平問道:「二弟近來鏢局買賣可還好?自我歇馬以後,可有什麼新聞麼?」

  鐵牌手一拍膝蓋道:「有什麼好不好,不過為本櫃上一班鏢師、徒弟所累,不得不撐著這塊牌匾罷了。論我的心意,何嘗不想追隨老哥,也把鏢局買賣一歇,討個整臉。無奈此刻是欲罷不能,只好聽天由命,早晚栽跟頭完了!」

  胡孟剛嘴裡說著閒話,神色上似有疑難不決的事情,一時不好貿然出口。俞劍平久闖江湖,飽經世故,察言觀色,料到幾分;遂開言引逗道:「二弟,難為你遠道而來,想必鏢局清閒,何妨在我這裡寬住些時?我自從來到這雲臺山,半年以來,除了練功夫,教徒弟,閑著就游山逛景。每每想念起一幫老朋友來,又不免寂寞。二弟好容易來了,打算盤桓幾天呢?」

  胡孟剛滿腔急事,造次沒法開口,驀地臉上一紅道:「你先別和我定規盤桓多少天,我還不知道我還能混過多少天哩!」

  俞劍平嗤然一笑道:「何至於此?二弟你有什麼混不下去的事,大遠的跑到我這裡來,說短氣話?二弟你素性豪爽,有什麼話,儘管痛痛快快的講,不用轉彎了。」

  胡孟剛瞪著眼,看定這俞劍平道:「你叫我說麼?我就說,我這次遠道而來,不盡為請你吃火腿、喝紹興酒,我正是有求於你。老大哥,我正有難事,你必得助我一臂之力。」

  俞劍平笑道:「我說如何?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老弟,你我一二十年的交情,非比尋常,你有為難的事,我能袖手麼?不過我先講明,你要用錢力,萬二八千,我還拿的出來;再多了,你給我幾天限,憑老哥哥這點臉面,三萬兩萬,也還有地方拆兌出來。你要是用人力,我這回歇馬,面前四個徒弟,有兩個也能夠去;用人再多了,我給你邀幾位成名的好漢幫場。可有一樣,我已封刀歇馬,再不能重做馮婦,多管江湖上閒事了。」

  說著,他把右臂一伸道:「這一臂是人力,我有四個徒弟。」

  又把左臂一伸道:「這一臂是財力,我有小小三兩萬薄產。老弟你說吧,你要我助你哪一臂之力?」

  又把脖頸一拍道:「老弟要想借我的人頭,可就恕我不能從命了。我今年五十四,我還想多活幾年,我再也不想出去的了!」

  鐵牌手一聽,不覺愕然,暗道:「我這算白碰釘子!」

  他強笑一聲道:「老哥哥,我真佩服你!莫怪你名震江湖,不只武功勝人,就是這份察言觀色,隨機應變,也比小弟高得多。小弟是枉吃五十二年人飯了。難為你把小弟的來意就料個正著。只用三言兩語,就把我這不識進退的傻兄弟硬給悶回去了。咱們什麼話也不用提了,咱們是後會有期。我再找素日口稱與我胡孟剛有交情的朋友,碰碰軟釘子去。實在是事到急難,全沒交情了,我就幹乾脆脆,聽天由命完了。」

  鐵牌手把袖子一甩,站起身來,向俞鏢頭一躬到地道:「老大哥,你老坐著!」

  俞劍平手拈白須,笑吟吟看著胡孟剛負氣告別,並不攔阻。後見他竟已調頭出門,這才發話道:「胡二弟請回來。你就是挑眼生氣,要跟我劃地絕交,你也得講講理呀。我這裡沒擺下刀山油鍋,何必嚇得跑?」

  胡孟剛回頭道:「你一口咬定不肯幫我,我還在這裡做什麼?給你墊牙解悶麼?」

  俞劍平仍是笑吟吟的點手招呼道:「二弟,你回來,咱們講一講理。你說找我幫忙,你又沒說出什麼事來。你既任什麼也沒說,怎麼反怪我拒絕你呢?請問我拒絕你什麼來,你卻氣哼哼的甩袖子要走?你這麼不明不白的一走,咱們就翻了臉,我也不教你走出清流港去。老老實實的給我走回來吧,不然我可叫小巴狗叼回你來了。」一句話引得眾弟子忍俊不禁;鐵牌手卻窘在那裡進退不得。

  大弟子程岳機靈識趣,忙上前攙著胡孟剛的左臂,說道:「老叔請回來,坐下慢慢談,我師父不是那不顧義氣的人。」

  程嶽且說且挽,把胡孟剛推到上首椅子坐下。二弟子左夢雲忙斟上一杯茶來。俞劍平跟著坐下說道:「二弟,你還是這麼大的火氣!想愚兄我在江南道上二十來年,朋友沒有少交,怨仇沒敢多結,為朋友斬頭瀝血的事沒少辦過。尋常同道,杯水之交,找到我面前,只要我力所能為,從沒有袖手旁觀。而今輪到你我自己弟兄面前,有什麼事,我還能不盡力麼?就是我確有礙難之處,賢弟你也得把來意說明,我們還可以慢慢商量。你怎麼一字未露,拂袖要走呢?二弟,到底為什麼事情,這麼著急?何妨說出來,大家斟酌呢!」

  胡孟剛道:「你這個老奸巨猾,真是推得開,拉得轉;偏我性急,又教你逮住理了。現在長話短說,痛快告訴你吧,我倒不要你的人頭使喚,我不過要借你的硬蓋子搪搪箭。只因我們這南路鏢,從前有你老哥的安平鏢局,在前頭罩著,江湖道上規規矩矩的,穩過了這些年;就連小弟的振通鏢局,也跟著闖出字型大小來。不料自從老哥歇馬收市,咱們江南鏢行沒有兩月光景,連出了兩三檔事。蕪湖的得勝鏢局、太倉的萬福鏢局、鎮江的永順鏢局,全栽在綠林手內。近來鬧得更厲害了,五個月工夫,竟又有七家鏢局遇事。內中有四家,鏢師、趟子手受傷,鏢銀幸得護住;其餘三家鏢銀被劫,至今沒有原回。最可怪的是,劫鏢的這個主兒,始終沒有道出『萬兒』(姓名)來。所有出過事的各鏢行頗下苦心,多方踩跡,到底不曾探明他這『垛子窯』(盜窯)設在哪條線上。

  這麼一來,鬧得南路鏢,稍微含糊一點,全不敢走了。兄弟我在鏢行中,耳目不算不靈;我的出身,老哥你也盡知;南北綠林道上的朋友,我認識的不算不廣。只是這一檔事,竟也掃聽不出底細來。卻是這半年來,風波迭起,總還沒有輪到我頭上,我也萬分知足。我幹這種刀尖子上的營生,早已灰心。但若教我立即撒手,又為事勢所迫,不能甘休。我已想好了,熬到明年端午,把我歷年掙的錢都搬出來,給眾鏢師均分勻散;我便把振通鏢局的牌匾一收,在江湖上討個整臉。家裡還有幾十畝薄田,兒子們也全可以自立了;我就追步老哥的後塵,回家養老一蹲,也就罷了。」

  胡孟剛喝了一口茶,接著道:「誰知天不從人願,竟在這時,有一筆鹽帑解往江寧,奉鹽道劄諭,教我振通鏢局護鏢。我怎麼推託,也推不開;我說鏢師全押鏢走了,沒有好手,不敢應鏢。這麼說,也不行。數目是二十萬;老哥哥請想,這種時候,我又存了退志,並且又是官帑,倘有個失錯,不止一輩子英名付於東流,連腦袋也得賠上。我是破出鏢店教海州封了,也不應鏢。其時老友雙義鏢店鐵槍趙化龍提醒我道:『這號鏢推辭不得了!因為振通字型大小,在南路鏢行,已經成名。這次既奉劄諭護鏢,想必是道上不穩,官家已有風聞。若是我們的鏢店尚不敢保,別家誰還敢應?何況這決推託不開,即或推出手去,不拘哪家鏢店承保,或由官府調兵押解,僥倖不出事,於振通沒有關礙;可是振通好容易闖出來的牌匾,從此砸了。倘或萬一出岔,官家若猜疑振通與賊通氣,那時有口難訴,倒更不美了。還是應承下來,請求寬限,邀請能手護鏢,才是正辦。』

  趙老鏢頭並替我想到,要想平安無事,除非把十二金錢鏢旗請出來。憑安平鏢局俞老鏢頭的聲名,真是威鎮三江。押鏢出境,管保一路平穩。名頭小,鎮懾不住綠林道的,枉是白栽。當時我聽趙化龍這樣一說,不覺心神一寬,遂對他說:『若提別位,未必肯幫我的忙。提起俞老哥來,我們是一二十年換命的交情。莫看他已洗手,我這回親去登門,請他再玩一回票,准保他不會駁我。』當時我把話說滿了,遂由趙老鏢頭煩出鹽綱老總,跟官府請了五天限,以便齊集鏢師。鹽道批准了,我這才趕到這裡。

  我臨行時,曾向大家說明:『只要這番邀出老朋友來,把鹽課平安解到,成全了我們振通鏢局的臉面,我決意提早收市。只要這號鏢保出去,誰再應鏢,誰自己幹去。』我是這樣說好才來的。誰知大遠撲來,你竟說什麼也不去了,只幾句話,就把我堵住;滿腔熱火給我一個冷水澆頭,你說我怎能不急?老哥不是讓我痛快說麼?我現在痛快說了,老哥哥,你不論如何,也得幫幫我。我也不借你的財力,我也不借你的人頭;我只借你的硬蓋子,給我頂一頂。」

  胡孟剛說罷,端起茶來,呼呼的灌下去;眼望著俞劍平,又加了句道:「你不用琢磨,行不行,一句話!」

  俞劍平手拈長髯,沉吟半晌,抬頭看著胡孟剛,點點頭道:「二弟,你這番話,是哪個教給你的?」

  鐵牌手發急道:「你還挖苦我麼?我難道還得跟別人學好了話,才來找你麼?」

  俞劍平道:「別著急!我聽你這番話,面面顧到,真是實逼處此,走投無路;我若再不答應,未免太不顧交情了。」

  鐵牌手大喜道:「老哥,你就多幫忙吧!」

  俞劍平卻又道:「但是,二弟你只顧想得這麼周全,單單忘了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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