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震旦3·龍之鱗 | 上頁 下頁 |
五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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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來了一年有餘,城中的居民早已熟悉,夫婦倆沿路招呼,十分怡然自得。 走到長街的盡頭,路邊閃出一人,向著兩人慢慢走來。呂書維看見那人,整個人似被閃電擊中,狐紅衣正埋頭挑選活魚,忽覺丈夫有異,也直起身來,掉頭一看,微微皺眉。 來的是林映容,她消瘦得可怕,頭髮稀稀疏疏,走路抖抖索索,六十出頭的婦人,看上去像是活過了百歲,唯一不變的是那雙眼睛,仿佛兩塊火炭,死死盯著狐紅衣。 三人對峙了一會兒,呂書維忍不住叫了聲:「媽……」後面的話再也說不出來,他望著母親的模樣,心中湧出深深的愧疚。 本以為老婦人一定會嚎啕大哭、又跳又罵,怎料林映容不急不惱,盯了嬰兒一眼,冷冷問:「你們的孩子?」夫妻倆對望一眼,默默點頭。 「長得挺伶俐!」林映容若有所思,目光移開,落在兒子身上,「書維,我不跟你哭,也不跟你鬧,只有兩句話跟你說說!」 「什麼話?」 「跟我來!」林映容轉身就走。 呂書維無奈,把孩子交給妻子,跟母親走到遠處街角。兩人湊在一起,時而低語,時而爭執。過了一會兒,呂書維愁眉苦臉地回來,輕聲說:「紅衣,媽說我爹自從去年摔傷,身子一天不如一天,這個月怕是挨不過去了,他臨終以前,想要見我一面!」 「我也去!」狐紅衣說。 「不好!」呂書維搖頭說,「他不願見你!」 「她是怎麼找來玲瓏城的?」狐紅衣忍不住問。 「她收到了我的傳書,我在信裡提到了這裡的風光人物,她求教別人,有來過這裡的人告訴她,興許就是玲瓏島!」 狐紅衣心中疑惑,一抬眼,林映容也正注目望來。兩人四目交鋒,老的目光好似毒箭,一支支狠狠地射來。狐紅衣知道宿怨難解,不由深深歎了口氣。 「紅衣!」呂書維還在一邊嘮叨,「他再不好也是我爸,我怎麼也該見他最後一面。等他死了,我安頓了母親,就回玲瓏城來!」 「你真的回來?」狐紅衣幽幽看了他一眼。 「一定會!」呂書維將她緊緊抱入懷裡,「有你和品兒,我無論如何也會回來!」 狐紅衣的眼淚流了下來。三千年的直覺,讓她感到了不祥,她心中不願丈夫離開,可又找不到任何阻攔的理由。呂書維放開她的時候,她的眼前陣陣發黑,心裡湧出一股絕望,她似乎看見林映容嘴角的狠笑,儘管一閃即逝,可也明明白白。 狐女失魂落魄地返回住所。數千年中,她經歷過無數的兇險,靈覺敏銳,過於常人,走在大街上,她感覺前後左右都有人窺視,可當她凝目望去,那陌生的氣息又消失了。 換在以往,她一定掉頭就走,可是,如果她離開這裡,呂書維又上哪兒去找她呢? 狐紅衣定不下心。在以往,她是靈動的紅狐,無牽無掛;現如今,她卻是為人妻母,心裡添了許多顧慮。 她走入家門,感覺對手不住逼近。狐紅衣的心裡激起一股勇氣,她走入臥室,將孩子放進搖籃,小小的嬰孩一無所知,望著母親癡癡地發笑。狐紅衣鼻酸眼熱,先畫了一道「黑甜符」,催眠了孩子,又使了個障眼法,將搖籃隱藏起來。 海風灌入屋裡,窗戶吱呀吱呀地作響,狐紅衣抖擻精神,來到大廳,揚聲說:「來者是客,也讓我盡盡地主之誼吧!」 刹那間,大廳裡無中生有,跳出三個人來。接下來符光亂閃,只一瞬,倒下了兩名虎探,另一個虎探也掛了彩,口鼻淌血,小腹見紅,左腿一瘸一跛,和狐紅衣相對繞圈。 客廳死寂可怕,連呼吸都沒有一絲。如果有人從門前經過,絕料不到屋裡正在生死相搏。 虎探露出了破綻,狐紅衣筆尖一抖,還沒出手,說時遲,那時快,臥室裡響起了一聲響亮的兒啼。 孩子醒了?不可能!她明明用了催眠符。狐紅衣心中一亂,拋下對手,一陣風沖進臥室,刹那間,她雙腿一軟,幾乎癱倒在地。 一個灰衣人好整以暇地坐在床邊,他懷裡抱著一個嬰兒。障眼法破了,灰衣人抬頭一笑,冷冰冰的眸子裡,透出一絲陰慘慘的詭笑。 「你是誰?」狐紅衣想要舉筆,手指卻顫抖得厲害。 「白虎巫史!」灰衣人站起身來,食指塞進嬰兒口中,孩子想必饑餓,貪婪地吮吸這那根手指。 啪,狐紅衣的筆掉在地上,跟著腦後挨了一記重擊,兩眼發黑,失去知覺。 湖水平靜無波,升起嫋嫋的雲氣,湖邊的聲浪,卻一陣高過一陣。 血淋淋的鎖鏈,穿過狐女的雙肩,數不清的石塊穢物向她狠狠擲來。謾駡聲此起彼伏,村民們帶著惡毒的快意,盡情發洩心中的殘忍。 一塊尖石擊中額頭,殷紅的鮮血順著蒼白的臉頰淌了下來。狐紅衣的腰背挺得筆直,嘴角掛者一絲淡淡的譏笑——這個個狐國的公主,還是那麼驕傲,這孤獨的傲氣,惹來了更多的羞辱。 她穿過喧囂的入群,筆直地走向前方,道路的盡頭,是一座高高的法台——那是煉妖台,死亡的祭壇、妖族的末路,煉妖之火一旦燃起,她的肉身與魂魄,都將統統化為烏有。 這短短的一程,又似無比的漫長。數千年的往事掠過心頭,相比起來,村民們的喧囂,就如蚊蚋的低吟,何等可笑,何等渺小? 思緒停在了最後,鋃湖禦魔,魚口逃生,還有玲瓏城中,那一段羨煞神仙的日子。 縱使經歷千萬年,這也是她最快樂的日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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