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震旦2·星之子 | 上頁 下頁 |
二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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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陰流逝,漫得出奇,仿佛一把銼子,來回打磨人心。 申田田緊緊摟住簡容,就如溺水的人兒,抱著漂浮的圓木。氣氛又悶又沉,山嶽一樣壓在心頭,女道者不勝煎熬,忍不住茫然四顧—— 丈夫低眉靜坐,恍若一根柱石,支撐著她心中的天地;禹笑笑盯著蠻蠻鳥發呆,雄鳥啄她指尖,她也恍然不覺;禹封城玩弄著手裡的煙斗,嘴角叼著一絲狠笑;方非卻背靠大門,兩眼發直,臉色白裡透灰,像是一尊沒有生氣的石雕。 「什麼時候了?」吹花郎忽地張眼。 「酉時五刻!」禹封城拿出羅盤瞧了瞧。 禹笑笑蓋上籠子,徐徐拉開窗簾。窗外昏黃無限,一片落日餘燼,映照得玉京如火如金。 「蠻——蠻——」籠中的隆鳥,發出淒厲的叫聲。 「有小真常用的東西嗎?」禹封城說,「手套、靴子最好。這兩樣東西,沾染元氣最多!」 「我去找!」方非轉身進了隔壁,拖出簡真換下的短靴。一股惡臭撲鼻湧來,幾乎把他熏個半死。 方非一手提靴,一手捏鼻。靴子一進屋子,所有人臉色大變。禹笑笑捂著鼻子悶叫:「快、快放籠子邊上去!」 方非望著鳥兒,遲疑了一下,到底狠下心腸,把靴子湊到籠子旁邊。 「蠻——」鳥兒就似挨了一槍,仰頭便倒,兩眼上翻,竟給活活熏昏過去。 「夠了!夠了!」禹笑笑連聲叫嚷,「拿回去拿回去!」 方非狼狽躥出,把靴子丟回床下,又洗了一遍手,回到房裡,蠻蠻鳥已經醒了,藏在陰影深處,發出「蠻、蠻」的呻吟。 「蠻蠻只聽我的!」禹笑笑說,「我得親自去一趟!」 「上陣父女兵!那也少不了我!」禹封城微微一笑。 簡懷餐想了想說:「管家婆,你留下!」 「憑什麼?」申田田氣衝衝跳了起來,「他可是我兒子!」 「你看著小容!」吹花郎苦笑一下,「我要去了天獄,你得把孩子養大成人!」 「什麼……」申田田好似挨了一拳,臉色慘白如死,「你要違犯禁飛令?」 「嗐!」禹封城拍了拍老友的肩膀,「吹花郎,我可是天獄的老房客,那兒我比你熟得多!」 「爸爸!」禹笑笑驚叫起來,「你也要……」 「非犯不可……」禹封城撓了撓頭,「那也沒法子!」 「老禹!」簡懷魯歎了口氣,「你沒那個必要!」 「這話我可不愛聽!」禹封城伸出小指,掏出來一坨耳屎。 「蠢材!」申田田發怒,「你進去了,笑笑怎麼辦?」 「女狼神!」禹封城笑著瞅她一眼,「那就看你的咯!」申田田一愣,不由默默點頭。 三人曾經並肩作戰、生死早已看破,但憑隻言片語,就能心領神會。申田田明白,這兩個男人一個交代後事,一個託付女兒,都已決心孤注一擲。這決心一下,任憑天崩地裂,也不會動搖半分。 「簡伯伯!」方非大聲說,「我也去!」 簡懷魯看他一眼,搖頭說:「不行,你呆在這兒,到了時間,我們不回來,你就自己去拜鬥!」 「不!我非去不可,簡伯伯,我已經飛起來了,我……」 「聽著方非!」簡懷魯伸出一手,按住他的肩頭,「你和我們不一樣,你是一個度者,你的命不止屬於你。」他深深看著少年,露出一絲笑意,「你飛起來了,我還沒恭喜你呐,蒼龍方非!我始終認為,假以時日,你會成為一個了不起的道者。只不過,決不是今天晚上!」 「來日方長!」禹封城吹了一聲口哨。 「簡伯伯!」方非的眼淚流了下來,「我一定要去,簡真是我的朋友!」他指了指簡懷魯,又指一指禹封城,「就跟你們兩個一樣!」 兩個男人微微動容。 「沒有簡真,我已經死了!我不會一個人拜鬥,我要跟簡真一起去!」方非說得很慢,可是每一個字都用盡了力氣。房內一片沉寂,就連蠻蠻鳥也止住了啼聲,兩隻綠慘慘的眼睛,在方非的身上溜來溜去。 「好吧!」吹花郎呼出了一口氣,「你已經長大了,可以做你想做的事!」 「死酒鬼……」申田田忍不住大叫一聲。 簡懷魯一擺手,掉頭走出門外,一掃素日情懶,步子沉著有力。其餘的人跟在後面,再往後,卻是落日餘暉,昏昏黃黃,眼看著暗淡下去。 出門時天已黑盡,打開籠子,蠻蠻鳥跌跌撞撞地飛了出來。禹笑笑縱起劍光,一邊守護。她的劍名「佛青」,長約四尺,顏色淡金,青融融的遁光籠罩劍身,恍若佛前的青燈,含著金色的心焰。 方非抱住尺木,慢慢飛上天去,一回頭,兩個男人恍若兩點輕煙,忽聚忽散,貼地穿行,神速驚人,並不落下太遠。 方非心中驚訝,一縱飛木,趕上少女。 「你趴著飛呀!」禹笑笑看他一眼,忍不住笑了出來,「這姿勢真有趣!」 「我,我……」方非一臉尷尬。 「馭劍最難的是開始!」禹笑笑目光熱切,「只要飛了起來,後面就好辦。你別怕,站起來,雙手雙腳都是元氣的出口,用手寫符,用腳馭劍,比起任何地方都要容易!」 少女一邊說,一邊伸出手臂,眼裡充滿鼓勵,方非心驚肉跳,扶著她的手臂慢慢站起,剛一踩上尺木,木心生出一股吸力,將他的腳心牢牢吸住。元氣從腳心湧入尺木,一股熱流又從尺木倒灌回腳心,此來彼去,迴圈不已。 「不錯!」禹笑笑放開手,方非儘管歪歪斜斜,卻能勉強站穩,少女點了點頭,「羽化時能有這樣,怎麼也不會只得零分!」 方非深深吸了一口氣,壓住劇烈的心跳,飛了一段,只覺用腳駕馭尺木,果然靈活不少。兩人默不作聲,又飛一段,方非忍不住問:「笑笑,什麼是禁飛令?」 禹笑笑臉色一沉,眼望前方,微微出神,過了一會兒才說:「那是皇師利讓鬥廷下的禁令。爸爸和簡伯伯的名字都在禁令裡面,如果違反禁令,將會打入天獄,囚禁終生!」 「又是皇師利!」方非忿忿不平,「他憑什麼這樣做?」 「就憑他是皇師利!」禹笑笑苦笑一下,「第八次道者戰爭,白虎人是唯一的勝利者。魔徒戰敗了,朱雀人袖手旁觀,蒼龍和玄武……」少女的臉上流露出一抹慘痛,「全都亡了國!」 天色如墨,蠻蠻鳥羽毛飄灑,拖出來一道慘澹的綠影;四面符燈起落、時遠時近;天際的遁光明滅閃爍,恍若天地碰撞的火星,點點飛濺,散落四方。 夜神眼初初冒頭,清澈的光芒,給四神山勾上了一道如水的銀邊;浮羽山卻是漆黑一團,支離邪藏在幽寂深處,似乎正在沉思默想。 玉京明亮起來,樓宇重重相連,或如一團火,或似一塊冰,或是棲霞幻彩,或是水淨空明,或是光芒萬丈,恨不得填滿夜空,或是遺世獨立,只燃起幽明的冷焰。 方非再次回頭,不見了兩個大人,他心頭一沉,不由四處張望。 「他們在那兒!」少女伸手一指,方非一掉頭,左側的房頂上,兩個人影飛星擲丸、一縱十米。 「哎!」方非輕輕叫了一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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