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靈飛經4:西城八部 | 上頁 下頁 |
四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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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下攜鷹入城,他華服古劍,鷹隼雄奇,走在長街之上,格外惹人注目。不多時來到玄武湖邊,問明「千秋閣」的所在。走了數百步,遙見一座酒樓,上下兩層,掩映湖光,看上去很是通透軒敞。 正要入閣,忽聽遠處傳來咿咿呀呀的胡琴聲,哀怨悱惻,斷人肝腸。樂之揚是知音之人,但覺琴聲精妙,曲調陌生,不覺為之留步。誰知聽了幾聲,忽然想起了許多往事,回想自幼無父無母,飽嘗人間冷暖,好容易年紀稍長,義父又橫遭橫禍。但因無家可歸,只好流落江湖,現如今,心愛的女子又要嫁給他人,自己身為七尺男兒,卻只能袖手旁觀、無所作為。 他越想越是難過,心酸眼熱、悲不可抑,忍不住回頭望去,但見長街之上,灑然走來一個老人,灰布袍,四方巾,形容枯槁,貌不驚人。他左手挽琴,右手持弓,兩眼朝天,旁若無人,茫茫人海之中,就如一只孤舟逆流而上。 但因胡琴太悲,老者所過之處,無論商賈士人,還是販夫走卒,均像是死了爹媽一樣,神色淒慘,愁眉不展,甚至有人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 樂之揚聽得入神,不由心想:「義父常說,音樂之妙,哀感頑豔,但我生平所見,唯有這個老者當得起『哀感頑豔』這四個字。」 老者走到千秋閣前,停下步子,面對湖水,若有所思,手中弓弦來回,琴聲越發淒切。樂之揚一邊聽著,竟然忘了自身的來意。 突然間,兩個夥計從閣中沖了出來,其中一人指著老者大罵:「兀那老狗,滾一邊兒去,拉這樣的哭喪調子,還讓不讓人做生意?」一邊叫駡,一邊捋起袖子想要動粗。 樂之揚眼看老者文弱,只怕受這了俗人的欺辱,當下攔住夥計,厲聲道:「你罵誰?這位老先生是我請來的客人。」 夥計見他人俊衣美,慌忙躬身賠笑:「公子見諒,老頭兒琴聲太苦,惹得閣上的主顧不高興。」 這時老者一曲拉完,停了下來,望著湖水呆呆出神。樂之揚趁勢上前,笑道:「老先生拉得好胡琴,不知可否賞臉,上樓喝一杯薄酒?」 老者掃樂之揚一眼,點頭說:「卻之不恭。」樂之揚見他氣度狷介、不同俗流,原本怕他回絕,一聽這話,喜不自勝。 上了千秋閣,兩人臨湖迎風、倚窗而坐。夥計上來招呼:「二位客官,有何吩咐?」樂之揚笑道:「敢問一句,貴樓的掌櫃姓什麼?」 夥計一愣,答道:「姓方。」樂之揚又問:「可在閣裡麼?」夥計連聲說:「在,在!」樂之揚伸手入袖,取出秋濤所贈的白泥貓兒,輕輕放在桌上。 夥計看見泥貓,臉色登時一變,轉身蹬蹬蹬下樓。不過片刻,—個中年男子快步上樓,便服小帽,滿臉是笑,看見泥貓,含笑說道:「鄙人方少傑,乃是此間掌櫃,但不知這只泥貓公子從何得來?」 「一位老太太送的。」樂之揚笑了笑,「她說若要找她,可憑此物來見方掌櫃。」 「好說,好說。」方掌櫃笑道,「那人眼下不在,我這就派人去請。二位不妨先用酒菜,稍等一會兒。」 「有勞了。」樂之揚笑嘻嘻說道,「什麼拿手好菜、陳年佳釀,儘管將上來吧!」方掌櫃含笑去了,不久夥計將來肥雞鹵鵝,另有幾樣時鮮佳餚,一壺陳年女兒紅。 樂之揚含笑舉杯,向灰衣老者敬酒。老者酒到杯幹,也不推辭,他衣衫破舊,形容枯朽,可是舉手投足,自有一番氣度,儼然孤高遺世,偌大酒樓只他一人。 樂之揚看那胡琴,忽而笑道:「老先生,敢問大名?」老者淡然道:「老朽落羽生,凋落之落,羽毛之羽。」 樂之揚心中納悶:這名字當是化名。落羽,落羽,不就是脫毛的意思麼?有道是『脫毛的鳳凰不如雞,看這老者的氣度,莫非以前也是一位貴人,而今窮愁潦倒,只能拉琴為生?想到這兒,微微感慨,又問道:「落老先生,你的胡琴拉得極妙,但這一支曲子,區區從未聽過,但不知出自哪一本曲譜?」 「貽笑大方。」落羽生一臉淡漠,「曲子並無出處,老朽無聊之余,自個兒胡編的。」 樂之揚驚訝道:「可有名號麼?」 「有一個。」落羽生漫不經意地說,「叫做《終成灰土之曲》」 「終成灰土之曲?」樂之揚一呆,「曲子很好,名字卻喪氣得很」 「千秋功業,終成灰土。」落羽生抉起胡琴,扯動弓弦,長聲吟唱起來,「傾城傾國恨有餘,幾多紅淚泣姑蘇。倚風凝睇雪肌膚。吳主山河空落日,越王宮殿半平蕪。藕花菱蔓滿重湖。」 老者的嗓音蒼涼沙啞,唱腔更是哀婉絕倫,樂之揚一邊聽著,仿佛看見傾國美人變成一杯黃土,瓊樓玉宇化為了殘垣冷湖,滄海桑田,過眼雲煙,一揮一送,全在老者弓弦之間。 落羽生唱罷,樓中一陣寂然,樂之揚心有所感,忍不住橫起玉笛,吹起一支《終成灰土之曲》。 這曲子他只聽了一次,但過耳不忘,吹得一絲不差,儘管悲苦不及胡琴,柔和婉轉卻猶有過之。落羽生聽了,目透訝色,忽也拉起胡琴,慨然與應和。 笛聲清婉,胡琴喑啞,纏纏綿綿,繞梁飄飛。待到一曲奏完,樂之揚忽覺面頰冰涼,伸手一抹,全是淚水。他放下笛子,微感羞赧,說道:「老先生,晚生失態了。「落羽生瞥他一眼,點頭說:「你小小年紀,竟有許多解不開的心事。情深不壽,愁多難久。」 他一語道破樂之揚的心病,樂之揚不覺氣悶,隨口反駁「老先生又何嘗沒有心事?哀慟山河,杞人憂天。」 「好一個杞人憂天。」落羽生注視杯中酒水,木然呆了片刻,忽地舉杯道,「來,憑這四字斷語,老朽敬你一杯。」 樂之揚大笑,―一飲而盡,拈起一塊雞肉,反手丟給飛雪。白隼一口呑下,蹙眉昂首,顧盼生威。落羽生看著白隼,若有所思,忽道:「奇怪了,女真天隼,還在孑遺留在人間麼?」 「女真天隼?」樂之揚怪道,「你說的是海東青?」 落羽生漫不經意地說:「這只海東青不是凡鳥,體魄之壯,氣勢之雄,仿佛當年大金國的鎮國之隼。金人因此鳥立國,金亡之時,女真天隼也隨之滅絕了。」 樂之揚一直很好奇「飛雪」的來歷,忙問:「敢問詳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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