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靈飛經4:西城八部 | 上頁 下頁 |
四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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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高煦正在胡思亂想,應聲一驚,忙道「聽到了,聽到了。」朱元璋臉一沉:「聽到什麼?」 「這個,那個……」朱高煦頭上冒出汗來,一邊的微胖青年湊近他耳邊小聲咕噥,朱高煦面露喜色,忙說, 「啊,對了,為將之人,當有切肉之時。爺爺你放心,孫兒刀法精熟,一刀下去,別說是肉,連骨頭也一切下來呢!」 —時間,殿上眾人的模樣好有一看,既想放聲大笑,又怕遭到斥責,―個個鼓腮瞪眼,憋得萬分辛苦。 朱元璋卻不動聲色,說道:「高熾啊,你可真是個好哥哥,當著寡人幫弟弟作弊。」 微胖青年正是朱高煦的兄長,燕王朱棣的世子朱高熾,聞言面紅耳赤,低頭作禮:「高熾大膽悖逆,還請陛下責罰。」 朱元璋看他時許,忽而點頭說道:「你們兩兄弟,還真是老四的兒子。高煦得了老四之勇,但失之無賴,高熾得了老四之智,但稍嫌文弱。兩個人合在一起,倒是跟老四一個模子。所以說,你們兄弟二人,須得相親相愛、取長補短,老四倘若不在,你們要為寡人看守北方邊境。」 兩兄弟聽了這話,齊聲應道:「孫兒一定不負重托。」朱元璋一揮手,又轉向樂之揚:「道靈,你讀書麼?」樂之揚道:「粗略讀過幾本。」 「粗略也好。」朱元璋笑了笑,「你是道士,不是書生,讀書得其大意就好,不用牽制于文義。這樣麼,我命你為東宮伴讀,從今曰起,三日一次,入東宮陪太孫讀書。」 這話十分突兀,眾人無不吃驚。席應真忍不住說:「陛下……」朱元璋—擺手:「朕意已決,不必多說了。允墳……」 朱允炆還沒回過味兒來,應聲道:「陛下有何吩咐?」朱元璋指了指席應真:「你也看到我和牛鼻子的交情。自從濠州一會,歷經萬死,至今不改。小道士見事通脫,正可彌補你的不足,你若能盡其所長,他就是你的席應真了。」 朱允炆還沒說話,黃子澄首先按捺不住:「陛下,他只是一個道士,怎能做儲君的伴讀……」 「道士又如何?」朱元璋冷冷說道,「朕也當過和尚,不照樣做了皇帝?和尚能當皇帝,道士怎麼就不能陪伴太孫?」 黃子澄張口結舌,無言以對。朱元璋正眼也不瞧他,又向席應真說道:「宮中禁衛森嚴,不如宮外自在。你出宮休養幾天也好。下個月是朕的生日,十七兒提了個奇特法子,辦一個『樂道大會』為朕慶生,屆時諸王進京,天下樂師也要齊聚京城。故而你也不走啦,留在京城,湊一湊熱鬧。」 席應真點頭稱是。朱元璋勞碌半日,不勝困倦,便命眾人退下,自己擺駕回宮。 馮太監早已安排轎子,候在殿前,樂之揚扶著老道上轎,正要入內,梅殷趕來,握住他手笑道:「道靈仙長,恭喜恭喜。」樂之揚回禮道:「不敢當,叫梅駙馬見笑了。」 「何出此言?」梅殷笑道,「今日東宮伴讀,明日就是帝王師友,出將入相,大有其份。」 樂之揚忙說:「駙馬笑話了,小道出家之人,說什麼出將入相。」梅殷欲言又止,握了握他手,壓低噪音說:「過幾曰,我請你來駙馬府—敘,說完告辭去了。 樂之揚上了轎子,但見席應真閉合雙眼,仿佛入睡。轎子行了一程,不久到了陽明觀。樂之揚心中有鬼,抉席應真進入雲房,便要退出,忽聽老道開口說道:「先別走,把門關上。」 樂之揚只好關門,席應真張眼說道:「小子,早知如此,我就不該讓你入宮。而今你越陷越深,不但拋不下與微兒的孽緣,更加陷入了皇權之爭。方今天下,是非最多的地方無過於東宮,最難侍侯無過於太子。」 「我有什麼法子?」樂之揚苦著臉說,「若不回答,就要挨一頓棍子。」 「換了是我,寧可挨一頓棍子。」席應真白他一眼,「總比進了東宮掉腦袋強。」 樂之揚說:「我看這個太孫不像是兇惡之人。」 「太孫倒沒什麼,朱元璋的官兒可不好當。這些年多少人抄家滅族,李善長、胡惟庸、藍玉三大案,大小官吏死了奶。我謹守道家沖退之道,一不插足權位之爭,二不交通貴戚勳臣,方能苟延殘命,存活至今。你這孩子,聰明有餘,謹慎不足,落到這是非場中,可又如何是好?」 樂之揚心想:席道長平時還算灑脫,怎麼一遇上朱元璋,立刻變得畏畏縮縮,一點兒也不爽快。當下笑嘻嘻說道:「朱元璋不是慧眼識人嗎?他讓我做太孫的伴讀,可見他很有眼光。」 席應真看著他,白眉連連挑動,冷笑說:「別當我不知道你的鬼心眼兒,你以為進了東宮,就有機會見到寶輝,對不對?」 樂之揚叫他揭穿心思,面皮微微發熱。只聽席應真又說。「朱元璋的眼光,足以看出你的聰明,但憑這點兒小聰明,你還做不了東宮的伴讀。太孫信任儒生、柔弱不武,打仗用兵非其所長。 朱元璋時日無多,求全責備,當眾教訓太孫,未免有失偏激。他的見識勝過太孫,那是理所當然的,而你賣弄聰明,對策壓倒太孫,大大折損了太孫的皇威,其他皇孫見了,一定心生輕視。朱元璋連提三條奏章,本想你對答失策,藉故嚴懲,好為太孫立威,但你運氣太好,前後均無大錯。事不過三,朱元璋再如糾纏,未免無趣,索性把你送到東宮,一旦成為太孫的臣屬,你 的聰明就成了太孫的聰明。哼,黃子澄迂腐書生,哪兒又明白這樣的道理?」 樂之揚聽出一身冷汗,老皇帝談笑之間,竟有這麼多心機,自己只顧胡說八道,壓根兒不知道已在鬼門關走了一遭,想到這兒,遲疑道:「我得罪了太孫,進了東宮,他會不會找我的麻煩?」 「太孫有容人之量,縱然留難,也不要命。」席應真頓了頓,「怕只怕朱元璋有了成見,藉故向你發難,那才是天大的麻煩。」 樂之揚聽得心驚,可轉念一想,事已至此,想也無用,他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朱元璋縱有惡意,自己也不會坐以待斃。 想到這兒,樂之揚面露笑意。席應真見他全無憂懼之色,心知他少年輕狂,聽不進自己的規諫,只好搖頭說道:「這些事先不說,你真氣逆行,大大不妙,想來想去,或許只有『轉陰易陽術』才能化解。你和『地母』秋濤有交情,不妨透過她求見梁思禽。」說著又取出一串白玉數珠,「這數珠是當年梁思禽所贈,你見到他時,如有不順,可以數珠相示。此人性子古怪,但甚重情義,睹物思人,應當不會見死不救。」 樂之揚收下數珠,辭別席應真,回到房裡,取出真剛劍、空碧笛,又到後山吹起《周天靈飛曲》。入宮之前,他將飛雪留在蔣山,多日來,白隼遨遊山中,搏兔獵狐,養得油光水、神采逼人,聽到笛聲召喚,穿林而出,歇在主人肩上,歡喜不盡,須臾不肯離開。 樂之揚又到秦淮河邊,找了一間成衣鋪子,脫去道裝,換上―身青綢水紋織錦袍,踏一雙黑緞白底履雲靴,背負越王斷玉真剛劍,頭戴北斗抱月烏紗帽,腰纏一條墨綠紋蟒嵌玉帶,左掛樂韶鳳留下的白玉玦,右插朱微所贈的裴翠笛,穿戴完畢,對鏡照影,當真風搖玉樹、雲掩冰輪,翩翩佳公子,逍遙世上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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