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靈飛經4:西城八部 | 上頁 下頁
三十九


  眾皇孫面面相對,朱高煦身邊的微胖青年欲言又止,囁嚅兩下,終歸低下頭去。朱元璋眼看無人應答,臉色漸漸難看,目光—轉,忽見樂之揚站在席應真身後,臉上露出一絲笑容,登時更添怒氣,厲聲道:「道靈,你笑什麼?」

  樂之揚見這些皇孫變成一群呆鵝,心中鄙夷,故而發笑,不想被朱元璋看見,登時微微心慌,忙說:「小道見識淺薄,不知道皇上也會罵娘,想來想去,忍不住就笑了。」

  朱元璋本也疑心樂之揚嘲笑諸孫,心裡殺機大動,但聽他這麼一說,怒氣稍減,點頭說:「罵娘算什麼?更難聽的話朕也罵過。但你當庭發笑,藐視朕躬,可不能就這麼算了。哼,好哇,你就來說說,為什麼要戰不要撫,答得上來就罷,答不上來,朕要打你的棍子。」一揮手,兩個太監手持廷杖,走上殿來。

  樂之揚久聞這老皇帝喜怒無常,沒想到笑一笑也成罪名,猜測他的心思,多半是惱恨孫輩無能,可又不能一—責罰,故而找一個外來人出氣。

  看那廷杖,又粗又沉,民間傳說,這一頓棍子下面,打死過許多名將大臣。樂之揚雖然不怕,但也不願受這個冤枉,當下把心一橫,笑著說道:「小道愚昧,私心揣摩陛下的深意。孟獲與刀幹孟確有不同,孟獲當年威震群蠻,是南方蠻夷的首領,素為蠻夷所信服。諸葛亮收服一個孟獲,也就收服了所有的蠻夷,服一人則服一方,乃是大大的便宜事,故而不惜七擒七縱,定要孟獲臣服為止。倘若殺了孟獲,群蠻無首,一定冒出來許多李獲、王獲、趙獲、張獲,前仆後繼,遍地開花,諸葛亮連年征討,又如何還能揮軍北伐,收服中原……」

  說到這兒,席應真咳嗽一聲,忽道:「罷了,到此為止……」樂之揚正要住口,朱元璋卻白眉一揚,擺手道:「不,讓他接著說。」席應真微微皺眉,臉上閃過一絲愁容。

  樂之揚只好硬起頭皮,接著說道:「小道不知刀幹孟是誰,但聽陛下稱呼他為『麓川土酋刀幹孟』,想必只是一方之雄,並非雲南百蠻過。雲南境內,如他一般的酋長勢必眾多,不相統屬』不服王化。刀幹孟驅逐使臣,殺戮吏民,倘若只受安撫,不受懲罰,其他的酋長也會爭相效尤,彼此煽動,一發不可收拾。所以必要加以征討,誅其首惡,殺雞駭猴,使後來人不敢心存僥倖。這就叫做殺一人則平一方,與諸葛孔明手段不同,但結果一樣。」

  他一口氣說完,太極殿中一片寂然,數十雙眼睛盯著他,驚訝、妒恨各不相同。朱元璋盯著奏章,拈須不語,過了半晌,點頭說:「好個殺一人則平一方,就用這個做批復吧。」援起紫毫,飽蘸烏墨,刷刷刷地在奏章上寫了一行,隨轉在一邊,也不說廷肢事,逕自拿起第二份奏章,掃了兩眼說道:「這一份是甯海知府的奏摺,近日以來,倭人屢次犯海疆。允墳,你又是怎麼批復的?」

  朱允炆躬身道:「孫兒之法,乃是增設堡壘崗哨,原本六十裡一堡,三十裡一哨,如此網羅太疏,倭寇乘虛而入,待到官兵趕到,倭人早已劫掠得手,乘船遠遁。故而改為十五裡一哨,三十裡一堡,網羅既嚴,倭寇也沒了可乘之機。」

  「增加堡壘不失為一法。」朱元璋微微皺眉,「但如此一來,堡壘守軍都要加倍,修堡壘、養兵員,費用可是不菲。這些錢又從何而來?」

  朱允炆一愣,想了想,說道:「可向沿海的富戶增加賦稅。」朱元璋冷笑道:「增加賦稅,必生民怨,民怨則為賊,你這就叫做前門驅寇、後門進賊,除一害,添一害,也不見得如何高明。」

  朱允炆面紅耳赤,說道:「向內陸各縣徵稅如何?」朱元璋道:「沿海、內地都是百姓,又有什麼不同?內陸各縣未受倭人荼毒,無故繳稅,怨氣更重。」他想了想,忽又轉向樂之揚,「小子,你怎麼看?」

  大殿上起了一陣騷動,皇孫們忍不住交頭接耳,彼此打聽樂之揚的來歷。樂之揚存心跟這些皇族叫板,當下朗聲答道:「以我之見,與其增設堡壘,不如多造船只。」

  朱元璋拈須笑道:「有何道理?」

  「堡壘是死的,船隻是活的,活勝於死,這是其一;其二,之費,遠比築堡養兵便宜;其三,本朝海疆萬里,倭寇乘船而來,見縫插針,堡壘中官兵趕到,若無船隻,也只能望敵興歎。不如以船制船,大造戰艦,裝設弩炮,將堡壘中的官兵練成水軍,接到警訊,船先入海,截斷倭人歸路,而後水陸並進,前後夾擊。倭寇一旦漏網,也可窮追猛打,使其殞命海上,不能返回老巢。久而久之,倭人必定不敢來犯。」

  朱元璋微微一笑,說道:「這法子有點兒意思,較之前策,算是中策,至於上策麼,朕還要仔細想想。」他言下之意,朱允炆的法子竟是下策。皇太孫面皮漲紫,瞪了樂之揚一眼,眼裡滿是怒氣。

  席應真見勢不妙,又咳一聲,說道「陛下,貧道該告辭了。」

  「慢來。」朱元璋又拿起一份奏章,「這件事更為棘手,元人進犯大同,允墳批復,谷、燕二王兩路進兵,谷王正面應敵,燕王斷其後路,小道士,你又以為如何?」

  樂之揚隨口答道:「小道不懂兵法,卻知兵凶戰危,莫如不戰而勝。」朱元璋雙目精光暴漲,沉聲道:「怎麼個不戰而勝?」

  樂之揚笑道:「給他唱一齣空城計。」朱元璋奇道:「怎麼個唱法?」

  「燕王、谷王大可合兵一處、耀武揚威,同時對外宣稱,陛下將要巡視北方。元人先見兵威,再聽謠言,一定嚇得屁滾尿流、落荒而逃……」樂之揚話沒說完,黃子澄厲聲喝道:「大膽,這是什麼地方?你又是什麼身份?敢在陛下面前大放厥詞、污濁聖聽。」

  樂之揚一時忘形,聽了這話,也不由面紅心跳,朱元璋卻擺了擺手,淡淡說道:「不就是屎尿屁麼?有什麼大不了的。就算是當了皇帝,照樣也要拉屎放屁。道靈,朕問你,為何你贊同攻打刀幹孟,卻不贊同征討元人?」

  樂之揚訕訕道:「小道只是感覺,元人比刀幹孟厲害。」這話頗出朱元璋意料,愣了一下,哈哈笑道:「厲害就不打了嗎?真是孩子話!只不過,『兵凶戰危』這四個字確是至理名言,所謂『大勇若怯』,為將之人,當有怯弱之時。老是猛衝猛打,總會馬失前蹄。」說到這兒,他注目朱高煦,厲聲道,「高煦,你聽到了嗎?」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