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靈飛經4:西城八部 | 上頁 下頁 |
三十八 |
|
樂之揚心口一熱,忙伺:「席道長,朱微也來看過我嗎?」席應真點頭說:「你病重之時,她每晚都來看你,這兩日情形好轉,方才來得少了……」他稍稍遲疑,又說,「她毎次守在床邊,都會偷偷流淚。」說著連連搖頭,似乎不以為然。 樂之揚伸手撫摸枕畔,但覺余潤尚在、溫香猶存,想像少女在枕邊流淚的情形,心中不勝悵然,一時呆呆出神。席應真見他神情,正色說道:「小子,你不要胡思亂想,她是皇家公主,又已經許配耿家,于理於法,你都不該再有癡念。」 這話不說還罷,樂之揚一聽之下,登時心生憤激,大聲說:「什麼于理於法,統統都是狗屁。于法,朱元璋做過乞丐,不照樣當了皇帝嗎?他能做天子,我為什麼就不能娶公主?于理,朱微壓根兒不喜歡姓耿的小子,嫁給不愛的男子,難道就有道理了?」 他一口氣說完,瞪著雙眼,大喘粗氣。席應真盯著他,眼裡不勝憂慮,半晌說道:「我答應帶你入宮,如今已經踐約,你也見過微兒,理應就此死心。我們再歇一晚,明天就出宮吧。」心想一旦出宮,禁城懸絕,也許可以斷掉這段孽緣。 樂之揚儘管不願,也無他法。席應真一去,他因勢利導,果如老道士所說,氣血只能逆行,不能順行,臟腑之氣沉滯鬱結,難以流轉自如。樂之揚又嘗試逼出內力,可是屢遭反沖,五臟經脈均是隱隱作痛,只好悶悶躺下,想到朱微的婚約,更是心如刀割,難以入眠。 —夜無話,次日席應真上奏請辭。不久馮太監回報,朱元璋在太嫌訓導群孫,命席應真前往殿中當面道別,又知他身體虛弱,特賜了一頂轎子代步。 席應真入轎,馮太監偷偷告訴樂之揚,放眼貴戚大臣,能在宮中乘轎的也只有老道士一個,皇恩浩蕩,當真羨煞旁人。樂之揚不以為然,心想:「朱元璋在皇覺寺出家的時候,連轎子也坐不上。這世上強者為尊,一旦大權在握,就自以為高人一等,皇帝也好,公主也罷,都要吃喝拉撒,都有生老病死,同是血肉之軀,又比老百姓高到哪兒去?」只因朱微之事,他小小年紀,變得憤世嫉俗,一眼望去,但覺皇宮中一切人事,全都虛偽矯情,惹人厭惡。 不久到了太極殿,皇孫們左右侍立,小的只有十歲,大的也不過二十歲,個個屏息低頭,聆聽朱元璋和太孫朱允炆談論政事。 梅殷站在左側,與一個中年官兒並肩而立。冷玄仍在朱元璋身後,佝僂無神,一如往時。因是皇孫聚會,殿上並無女眷,樂之揚沒有看見朱微,心中老大失落,一眼掃去,忽見朱高煦也在佇列之中。這小子頑劣慣了,站無站相,左腳磨蹭右腳,兩眼東張西望,雙手不時抓撓胸背,他直覺有注視,掉頭看來,見是樂之揚,先是一愣,跟著面湧怒意,惡狠狠瞪眼望來。 樂之揚想起他被山、澤二主戲弄的情形,心中暗自好笑。此時拜見已畢,朱元璋下令賜座,朱允炆也上前說道:「老神仙安好,這幾日忙於政務,未能參見,心中著實不安。好在今日得見,聊慰孺慕之情。」 席應真起身還禮,笑道:「太孫國之儲君,當以國事為先,貧道不過方外朽木,不敢勞煩太孫掛念。」 朱允炆未及答話,忽聽朱元璋冷冷說道:「牛鼻子,你先別跟他客氣,哼,這國事麼,他也辦得不怎麼樣。」 朱允炆一聽,臉色發白,神氣尷尬,忽聽有人恭聲說:「陛下息怒,太孫殿下初涉政務,尚未嫺熟,不免有一些錯漏之處。陛下天縱神武,雄圖萬里,自古明君均不能及。太孫雖不能至,心嚮往之,故而日夜操勞,不敢懈怠,只盼勤能補拙,能得陛下首肯。」 說話的正是梅殷身邊的官兒,他年約四旬,眉眼疏朗,彬彬儒雅,氣度頗為可觀。朱元璋聽了他的話,臉色稍稍緩和,點頭說:「黃子澄,你這個東宮伴讀,別的本事不怎麼樣,這拍馬屁的本事倒是馬馬虎虎。」 那官兒臉皮甚厚,聽了這話,神情自若,恭聲道:「小臣實話實說,不敢有一字虛言。」朱允炆看他一眼,眼裡大有感激之意。 朱元璋面沉如水,又拿起一封奏章,冷冷說:「雲南沐春上奏,麓川土酋刀幹孟反叛,逐我使臣,殺我吏民。你給的什麼批復?」朱允炆遲疑一下,說道:「臨之以兵,示之以威,派人招撫,以慰其心。」 「派人招撫,以慰其心?」朱元璋將奏章桌上一丟,「這就是你的批復嗎?」 朱允炆哆哆嗦嗦,不知如何回答,黃子澄見勢不妙,忙說:「陛下明斷,雲南蠻夷之地,叛亂多起,平復不易。自古平南者,無過於諸葛孔明,攻心為上,攻城為下,七擒孟獲,深得蠻夷之心。天子四境,滇南為荒服,荒服者,當以道德化之,示之以威,宣之以德,刀幹孟自可不戰而降。太孫上法先賢,諳熟古義,臣以為並無不妥之處。」 朱元璋掃他一眼,冷笑說:「黃子澄,這主意是你出的吧?上法先賢,諳熟古義,哼,我看是不知權變,食古不化。" 黃子澄臉色慘變,不敢抬頭。朱元璋揚起臉來,掃視殿中群孫:「照我看,這個刀幹孟不是孟獲,諸葛亮的法子行不通,你們說該怎麼辦?」 眾人均怕得罪太孫,猶豫未答,朱高煦正嫌無聊,一聽這話,大聲嚷道:「怎麼辦?自然是派出大軍,殺他娘個雞犬不留。」 朱元璋一見是他,臉色難看,說道:「你這小子,就知道打打殺殺?那我問你,為什麼要殺他個雞犬不留?」朱高煦一呆,撓頭道:「這個麼,當然是這刀幹孟欠他娘的揍。」 朱元璋哈哈大笑。朱高煦見他發笑,自以為答對,登時眉飛色舞,也跟著憨笑。他身邊一個二十出頭、體形微胖的男子面皮漲紅,伸出一手狠扯他的衣袖,朱高煦大是不耐,甩開他手,怒目相向。 朱元璋笑了幾聲,忽地一拍桌子,厲聲喝道:「欠他娘的揍?哼,我看是放你娘的屁!」朱高煦張口結舌,結結巴巴地說:「爺爺,我、我說錯了嗎?」 「錯得離譜。」朱元璋瞪起兩眼,「你這小子,有理三扁擔,無理扁擔三,什麼都愛蠻幹。哼,打仗麼,有時倉猝而發,還可不講道理。治大國如烹小鮮,不講道理萬萬不行。雲南蠻夷聚居之地,牽一髮而動全身,該戰則戰,該撫則撫,因事設計,並無並定之規。你主戰沒錯,但何以要戰,總得有個道理。」他頓了一頓,又掃視群孫,「你們誰能說出其中的道理?」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