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靈飛經3:印神無雙 | 上頁 下頁
三十一


  「我哪兒知道?」葉靈蘇口氣冷淡,眼裡卻透出一絲好奇。

  樂之揚口說手比,繪聲繪色地將夜裡的事情說了一遍。葉靈蘇聽得秀目圓睜,說道:「撒謊精,一個扁毛畜生,哪兒聽得懂『周天靈飛曲』?哼,我看是『周天吹牛曲』還差不多。」

  她說這話時,雙頰緋紅,柳眉斜挑,瓊鼻微微皺起,又回復了往日的小女兒情態。樂之揚著在眼裡,樂在心裡,說道:「你不信啊?好哇,我就大師傅上街,現炒熱賣,馬上叫你開開眼 。」說完橫起玉笛,吹起靈曲。

  白隼應聲盤旋,圈圈應節,吹到一半,它從天土落下,歇在一塊礁石上面,瞪著一雙鷹眼,定定地望著二人。

  葉靈蘇不勝驚訝,但又羞于認錯,白了樂之揚一眼,沒好氣得說:「這有什麼了不起的,瞎貓兒咬中死耗子,湊巧罷了。」

  樂之揚一笑,放下笛子,沒了笛聲,白隼撲地一聲又躥上天去。葉靈蘇目定口呆,樂之揚卻不識趣,又吹起笛子,引得海東青下降,就在兩人頭頂盤旋。

  葉靈蘇又羞又氣,撅起小嘴,抓起一把沙子沖樂之揚撒來。樂之揚閃身躲過,仍是吹笛不輟,葉靈蘇又將手裡的貝殼擲出,樂之揚就地打了個滾兒,躲開貝殼,還是嗚嗚嗚地吹個不停。

  葉靈蘇氣恨不已,撲上來搶他的笛子。樂之揚滿地亂滾,雙腿踢起沙子,箭鏃般射向少女,口中的長笛一絲不亂,吹得更加婉妙動人。

  葉靈蘇繞著他轉來轉去,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欲要上前,又怕沾上泥沙,正當無可奈何,樂之揚忽地止住笛聲,抬眼惹來。閒人四日相對,葉靈蘇見他滿頭泥沙,神情狼狽,忽地矜持不住,捂著胸口咯咯咯地笑了起來。

  這一笑,好比春冰乍破、雪蓮花開,駘蕩生情、天地失色,樂之揚與她相識以來,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媚態,一時坐在地上,看得呆了。葉靈蘇笑了幾聲,忽見他神色有異,登時踢他一腳,喝道:「你看什麼?」

  樂之揚想也不想,張口便道:「看你啊!你笑起來還真好看。」葉靈蘇一呆,目有怒色,咬了咬嘴唇道:「你、你……」忽然眉眼一紅,流下淚來。

  樂之揚好容易引她發笑,不想轉眼之間,少女又哭了起來,一時既洩氣又迷惑,起身說道:「葉姑娘,你哭什麼啊?若是我的不對,我跟你認錯好了。」

  他說得越多,葉靈蘇的眼淚越多,多日來的屈辱、傷心、迷茫、憤怒,統統化為淚水付之一哭,到了後來,將臉埋在膝間,號啕大哭,似乎要把所有眼淚哭幹。

  樂之揚縱然機巧,到了這個時候,也覺束手無策,連聲說:「唉,哭什麼呀?有話好好說,別哭了,有什麼好哭的……」

  他一邊絮絮叨叨,葉靈蘇聽得煩惱,抬起頭來,滿臉是淚,憤怒道:「你懂什麼,你什麼都不懂的……」

  樂之揚一愣,葉靈蘇自覺失態,低下頭,幽幽地說:「我、我是一個孽種,根本、根本不該活在這個世上……」說完自憐自傷,又流下淚來。

  東島禮教森嚴,仍有大宋遺風。比起母親的死因,葉靈蘇更在意自己的名分,如今她的身份不明不白,既不是葉家的女兒,也算不上雲家的小姐,只是私通所生,在在叫人輕視。只不過,她的心境樂之揚無從明白,如果葉靈蘇是孽種,那麼他無父無母,豈不是一個貨真價實的野種?樂之揚在秦淮河邊胡混,不時受人羞辱 ,「雜種、畜生"無所不罵,他聽過以後,要麼罵回去,要麼一笑了之,由自卑而自負,對於家世名分,樂之揚一向嗤之以鼻。所以在他看來,葉成可恨、卓輕如可憐、雲虛不夠光明磊落。但至於雲、卓二人,本就互相愛慕,他們生下葉靈蘇,根本就是經地義的事情。葉靈蘇為此煩惱,實在多此一舉。

  過了一會兒,葉靈蘇稍稍平靜,抹淚說:「樂之揚,我不是有心罵你的。不知怎麼的,一想起那些事,我的心裡就很難過。」

  「那就別想了唄。」樂之揚滿不在乎,「你要不開心,我再吹笛子,讓這只大鳥兒給你跳舞解悶兒。」葉靈蘇看了一眼歇在遠處的白隼,無精打采地說:「這兩天,我一直夢見媽媽。」

  樂之揚心中又"咯噔"一下,忙說:「哎,過去的事就別想了。」葉靈蘇歎一口氣,搖頭說:「不去想又談何容易?說也奇怪,媽媽樣子我都記得,就像是烙在心子上一樣,也許,也許她太美了,看一眼就忘不了的。我還記得,她特別愛笑,總是笑眯眯地看著我,說起話來細聲細氣,又柔和,又好聽,在我記憶裡面,她從來沒罵過我,也沒對我發過脾氣……」

  說到這兒,勾起回憶,葉靈蘇的眼淚又落了下來。樂之揚也覺傷感,撓了撓頭,說道:「葉姑娘,你好歹還能記得媽媽的樣子,我連我媽是誰也不知道。不過那樣也好,一了百了,倒也少了許多煩惱。」

  葉靈蘇瞥了樂之揚一眼,心想:「是呀,我儘管名分不正,但也好歹知道父母是誰,撒謊精卻是個孤兒,比起我來,可憐多了。」想到這兒,悲苦散去,憐憫大生,歎道:「撒謊精,你可曾想過去找自己的親生父母嗎?」

  「想過啊。」樂之揚笑嘻嘻說道:「老爹告訴我身世之後,我也難過了好幾天。有一天我偷偷離家,想去找我父母,結果年紀太小,以為京城就是天下,天下就是京城。我從南門出城,繞著城牆走了一圈,又進了北門。那時又累又餓,天也黑了,我蹲在屋簷下打盹,一個醉漢打那兒經過,沖我撒了一泡臭尿,氣得我哇哇大叫。天幸那個醉漢心腸不壞,吃我一嚇,酒也醒了,見狀過意不去,帶我沐浴更衣,又把我送回家裡,臨走前還送了我兩個糖人兒。一泡尿換了兩個糖人兒,江小流一聽大覺划算,找了個牆角蹲守三天,結果一泡尿也沒等到。」

  葉靈蘇聽了這話,哭笑不得,伸手揉了揉眼角,罵道:「撒謊精,什麼事到你嘴裡都變了味兒。我只聽說過守株待兔的,哪兒又有守著屋簷等尿的傻人?」

  樂之揚不置可否,哈哈大笑。葉靈蘇也只覺好笑,但又不便表露,苦忍笑意,說道:「樂之揚,剛才交手之時,我看你的劍法眼熟,可是我東島的武功麼?」

  樂之揚心懷鬼胎,慌忙擺手說:「不是,不是,這是席道長教給我的。」

  「什麼?」葉靈蘇不勝吃驚,「他把『奕星劍』教給你了?」樂之揚道:「他怕自己有個三長兩短,你我無法應付強敵。」

  葉靈蘇聽了這話,也是暗生愁意,抬眼看去,海東青在海面上盤旋,忽地收翅如箭,射入水中,再起之時,已抓起一條大魚,鱗片銀白,約有二十來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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