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靈飛經2:東島門人 | 上頁 下頁 |
三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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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之揚驚訝道:「用劍刺飛燕,怎麼能不傷燕子,又讓它落地呢?」 「說來匪夷所思,劍法練到一定地步,倒也不是什麼難事。只要出劍輕快巧妙,勁力拿捏精准,劍尖不入但勁力透入燕子體內,使其氣血凝滯,失去飛翔之能。」 樂之揚倒吸一口冷氣,衝口說:「那可難得很。」 「如不難,也顯不出本事。我本想雲虛未必首肯,誰知他並不遲疑,一口答應下來,又問我,若是輸了,是否答應刺殺朱元璋。我沒明著答應,只說我若輸了,任他處置。他笑了笑,不再多說。於是我們來到燕子洞前,先在洞口張開漁網,以免燕子傾巢而出,而後擊起鼓來。洞中海燕受驚,紛紛展翅沖出,但為漁網所阻,在洞口驚慌亂竄。我倆守在網前,各持長劍刺燕,『飛影神劍』以迅疾見長,一旦使出,真如魚龍戲波、驚鴻照影,那支劍結成的網羅比起外面的漁網還要綿密,劍光所向,沒有一隻燕子可以脫身。片刻工夫,刷刷刷刺落了十余隻海燕,可惜落地的燕子裡面,死了三分之一,傷了一半有餘,只有寥寥幾隻勉強算數,但扣去死傷之數,他一隻燕子也沒賺著,反而賠了不少。」老道士說到這兒,呵呵發笑。樂之揚也拍手說道:「雲虛自大成狂,這一下可中計了。道長以前練過刺燕麼?」 「也沒練過,但我提議刺燕,胸中已有成算。大俠雲殊創出『飛影神劍』以來,這一路劍法向來用於戰爭。戰場上有你無我,務求一擊必殺,所以出劍講究快准狠辣。對手往往還沒看清,就被他一劍刺死,縱使看清了,也擋不住他雷奔電掣的一擊。所以這一路劍法是搏命的劍法,有一股所向無前的氣勢。海燕小巧纖弱,以『飛影神劍』的淩厲,稍一不慎,就會刺穿鳥身。但我太吳穀四代都是道士,玄門要旨在於『沖虛』二字,聖人雲:『大盈若沖,其用不窮。』唯有處處留有餘地,方能生生不息。所以『奕星劍』練到一定境界,反虛入沖,每刺出一劍,總要留下若幹勁力,一來以免傷人太甚,有違道門寬恕之心,二來大盈若沖,後招無窮,無論對手如何變化,我總有應變的餘地。」 「我明白了。」樂之揚拍手笑道,「雲虛的劍是殺人之劍,道長卻是寬恕之劍,要想燕子不傷不死,寬恕之劍當然更容易辦到。」 「這個比喻精到!」席應真拍手大笑,頗有知己之感,「我的劍法雖不如『飛影神劍』淩厲,可是勁力收發由心,劍尖觸及鳥身,便依燕子飛行之勢收回了一大半的勁力。所餘的力道既可刺落飛燕,又不使其受損。當然了,這也不是說『奕星劍』勝過『飛影神劍』,只是二者風格不同,上陣殺敵,『飛影神劍』自然厲害,但要刺落活燕,『奕星劍』更加管用。」 樂之揚暗暗佩服,心想這老道士當真了得,虧他短短工夫,就想出了這一種揚長避短的法子。想到這兒,又生疑惑:「這麼說,道長理應贏了才對,為何還會滯留在島上呢?」 「我只想到劍法,卻忘了人心。」席應真長長歎了一口氣,「一開始,雲虛將刺燕想得太過簡單,以為仗著輕功快劍,必能一舉勝出,等他明白其中的難處,已經大大落了下風。眼看線香燃盡,敗局已定,他忽地一揮手,射出了許多『夜雨神針』,我身前的活燕一隻不落,全被釘死在地上。」 樂之揚驚道:「這樣不違規嗎?」 「對啊,我也斥責他違規,雲虛卻說:『我們只說了不刺死自家的燕子,又沒說不能殺對手的燕子。道長若有能耐,也來刺死我的燕子好了。』這道理十分無賴,可又難以反駁,很快線香燃盡,我只好棄劍認輸。」 「這明明是作弊。」樂之揚憤然說道,「道長怎能認輸。」 「這件事不明不白,既可說是作弊,也可說是鑽了規則的空子。若是市井無賴,大可狡辯一番,但老道我一生坦蕩,又豈能做這婆婆媽媽的臭事?雲虛見我棄劍認輸,又逼我刺殺朱元璋。我說『願賭服輸,要殺要剮我都認了,但刺殺之舉,萬萬不能。貧道出身玄門,也知道『仁義』二字,我與朱元璋八拜之交,豈能受你所逼,殺害結義兄弟。更何況我眼下答應了,回到中土立馬反悔,你又能對我如何?』雲虛說:『說得是,以防萬一,我得留個後手。』說完伸出右手食指,在我身上點了五下,酸癢痛麻,各不相同,我忍不住問『你幹什麼?』他說:『你聽說過『逆陽指』麼?』 「我一聽大為吃驚,這一路指勁是當年『西昆侖』梁蕭破解奇毒『五行散』時悟出的奇功。但凡人體氣血運行,均是合於五行之道,『逆陽指』的指勁卻與五行相逆,處處克制人體氣血,指勁長久潛伏體內,中指之人平素與常人無異,可是每過七日,都會發作一次,發作之時,生不如死。」 樂之揚駭然道:「這樣說來,道長每過七日,就要發作一次?」 「是啊。」席應真歎了口氣,「這種指勁只有島王通曉,本是東島懲戒叛徒所用的法子,雲虛用到我身上,意思十分明白,如果我忍受不了指勁發作的痛苦,就會屈服於他,替他刺殺朱元璋。」 「道長屈服了麼?」樂之揚一面問,一面心想,如果屈服,朱元璋早就死了,席應真也不會困在這個鬼地方了。 只聽席應真說道:「我來島上兩年,『逆陽指』的滋味兒也嘗了一百多次,每一次雲虛都逼我就範,但我就是不理不睬。他要殺我也容易,只要袖手旁觀,等我氣血逆行,終歸必死無疑。但他性子強橫,我越不屈服,他越不容我輕易死掉,到了最後關頭,總會出手相救,還說:『我看你撐到幾時,一年不行兩年,兩年不行三年,我總要叫你乖乖服氣,替我去殺那個狗皇帝。』我也反唇相譏,說道:『兩三年算什麼,頂好再過二三十年,那時朱元璋龍馭上賓,不用我殺他,你也報了仇了。』嘴上這麼說,但那痛苦七日一來,的確很不好過。」 席應真說得輕描淡寫,樂之揚卻覺背脊發麻。試想一想,這七日一次的痛苦,換了自己,縱不屈服,也要發瘋發狂。相比起來,那一頓刑杖,簡直就是隔靴搔癢。想到這兒,對於席應真大生敬意,無論朱元璋是好是壞,老道士的義氣實在了得。 正想著,忽聽席應真又說:「小傢伙,東島弟子巡夜,二更到三更巡查一次,五更至天明複查一次,五更一過,你要走就可難了。」 樂之揚心想無怪他要自己三更來會,當下拱手告辭,又問:「席道長,明晚我還能來麼?」 席應真笑道:「腿長在你身上,你一定要來,誰又攔得住麼?」 樂之揚大喜,攀扯藤蘿,爬上地面,眼看明月西沉,慌忙趕回邀月峰,小睡片刻,又起身幹活。 次日農閒時分,樂之揚將鋤頭砸斷了一截,用火燒紅燒軟,敲打成一根細細長長的鐵釺。睡到三更天上,他趕到星隱谷,到了石門前,抽出鐵釺,撥弄鐵鎖的鎖眼。席應真聽見響動,問道:「你做什麼?」 樂之揚默不作聲,撥弄數下,「吧嗒」,鐵鎖應聲而開,席應真「咦」了一聲,說道:「好小子,你會開鎖?」 樂之揚在秦淮河邊廝混,下九流的本事無一不通,這開鎖的本事是他從一個老鎖匠那兒學來的。學成以後還是第一次用到,一想到席應真便能脫困,心中大為歡喜,但見石門裡黑咕隆咚,不由叫了聲:「席道長。」 老道士歎一口氣,,點亮一盞油燈。樂之揚凝目望去,囚室居中坐著一個鬚髮斑白的老者,灰袍道冠,形容清臒,雙目湛然若神,細長的壽眉微微下垂。 樂之揚笑道:「席道長,還不出來麼?」席應真挺身站起,笑而不語。樂之揚怪道:「你不想離開東島?」 「小傢伙。」席應真微微搖頭,「我中了『逆陽指』,離了東島也只有七日好活,留在這兒,好歹還有一線生機。」 樂之揚說道:「此去中土,不過兩三日路程,到了岸上,就能找大夫醫治。」「大夫?」席應真苦笑一下,「天下哪一個大夫能破解『逆陽指』?」 「這指力真的無法可治?」樂之揚心生絕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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