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昆侖4:龍遊卷 | 上頁 下頁
二十五


  眨眼工夫,兩馬逼近,伯顏丟開弓箭,提起斬馬刀。梁蕭槍花一抖,迎面刺出,伯顏橫刀格住,乍見梁蕭伸手急擰,哢然聲響,長槍自槍纓處斷成兩截。伯顏只防他槍法靈動,未料如此奇招,不由心頭一凜。只見梁蕭左手以斷柄做棍,卸開斬馬刀,右手槍尖當作匕首,璞地插人他座下馬眼。那馬劇痛入腦,縱蹄悲鳴,將伯顏顛了下來。伯顏身手奇快,落馬之際,長刀如風掃出,梁蕭三條馬腿齊根而斷,只看水花四濺,兩人不分先後,墜人泥濘之中。

  伯顏翻身躍起,尚未舉刀,梁蕭著地一翻,雙腳踏上刀身,雙手左劈右刺,踩著刀身直逼過來。伯顏無奈放刀後退,梁蕭縱身進逼,左手杆棒如騰蛟起鳳,右手槍尖似怪蛇弄影,長短互應,虛實相生。伯顏情急之間,抓起那張五尺巨弓,當作單刀,呼呼呼掄將開來。這一輪變化突兀橫生,只瞧得眾人張口結舌,心中均想:「敢情花槍鐵弓還有如許用法!」

  雷霆更響,白雨如長練瀉地,越下越大。場中二人腳踏泥水,時相進退。激鬥半晌,伯顏巨弓越使越順,刀法之外,別生妙用,不時橫批豎掛,以弓弦來奪梁蕭兵刃。梁蕭覷他弓來,身子忽矮,左腿著地掃出,一蓬雨水撲向伯顏。伯顏眼前一迷,梁蕭杆棒疾吐,刺他印堂,伯顏弓弦反掛,將杆棒絞住,兩人同時用勁,將那強弓拉得猶如滿月。

  梁蕭左臂急揮,擲出槍尖,伯顏側身讓過,哪知梁蕭這一擲本是詐術,迫他將頸項送到杆棒端頭,此時弓弦早巳引滿,白蠟杆棒如勁矢射出。伯顏應變奇速,巨弓撒手,一低頭,白蠟杆從額邊擦過。如此一來,二人兵刃均失,雙雙掌落腿起,徒手相搏。

  賀陀羅瞧到此時,也不覺暗暗點頭:「這兩人武功雖非絕頂,但變化委實無窮!」正自思忖,場上二人身法陡變,伯顏身如鬼魅,似進似退,欲拒還迎,雙掌走向奇特,上下難辨,左右不分;梁蕭則東走西顧,掌勢凝而不發,只是繞行。只見二人相距數尺,越行越快,便如兩道疾風,轉了二十多個圈子,卻沒交上一招。

  脫歡忍不住問道:「賀先生,你說勝負如何?」此時雨如瓢潑,四名親兵用長矛在他頭頂支起一副愷甲,仍不濟事。賀陀羅搖頭道:「『大逆誅心掌』遇上了『三才歸元掌』,勝負之數難說得很。」

  脫歡不解道:「先生不妨說明一些!」賀陀羅道:「丞相所用掌法乃是蕭千絕所創的『大逆誅心掌』,你看他這掌鐵定向左,他落掌之時,偏偏在右;你看他向右,他卻給你左邊一下;本來向上,偏又向下,明明後退,卻能化為前進;總之大逆之意,就是進退攻守,處處違反常理。誅心麼,則是讓人捉摸不透、心神錯亂之意。」

  脫歡失笑道:「這不就是騙人麼?」賀陀羅笑道:「大王英明,這功夫的訣竅就在『誅心』二字,若能騙得對手心慌意亂,哪有不勝的道理?所以說,這路武功堪稱天下第一等的騙人功夫,本是蕭千絕創來對付『三才歸元掌』的。」

  脫歡奇道:「『三才歸元掌』?」賀陀羅道:「『三才歸元掌』便是梁蕭的掌法,要旨在審敵虛實,練到絕頂處,破敵猶如漢人所說的『皰丁解牛』,以神禦而不以目視,官知止而神欲行,批大邵導大賓,閉眼也能傷敵,堪稱是天下一等一的對敵功夫。」

  脫歡似懂非懂,又問道:「但他二人始終不見交手,卻是為何?」賀陀羅笑道:「騙人功夫遇上了審敵功夫,一個千方百計騙人人彀;另一個卻處處審敵虛實,若五十足把握,斷不輕發。」

  脫歡點頭道:「本王知道了,只要伯顏騙過梁蕭,他便勝了。」賀陀羅搖頭道:「這小子哪有這麼好欺?方才丞相設了無數套子,這小賊就是不上當,嘿,他二人不交手則已,一旦交手,立判生死!」

  他有心賣弄,一字一句穿透風雨,兩人聽在耳中,均是暗驚。又如旋風般再轉三合,梁蕭驀地捕捉到一絲破綻,身子撲跌而出,一招「三才歸元」射向伯顏胸口。伯顏破綻微露,便已自知,雙掌陡合,橫在胸前。砰的一聲,二人全力對了一掌,激得雨水四射,狀若無數細小飛箭。梁蕭飛出兩丈,重重跌下,濺起數尺泥水。伯顏晃了晃,拿樁站定,雙掌顫抖,氣血似欲破胸而出。

  此時雷聲隆隆,自東滾來。梁蕭奮力掙扎數下,竟難站起,鮮血混合雨水,順著他的口角流出。要知論及武功,他本遜伯顏一籌,何況此前血戰半日,早已神虛力竭,只仗一腔血勇、諸般巧變,方才挨到此時,對罷這掌,實已到了油盡燈枯的境地。

  賀陀羅見狀,哈哈笑道:「梁蕭。你認不認輸?」梁蕭怒哼一聲,雙手一撐,竟又踉蹌站了起來。伯顏盯著他,張口說了幾句話,但東方雷聲更響,如山嶽崩塌,震得人耳生痛,將他的說話聲一時蓋住。

  梁蕭好容易挺直腰脊,望著滔滔江水,只覺渾身縱是疼痛欲裂,也不及心中之痛萬一,一時間眼淚混著雨水滑落,冷了又熱,熱了又冷。伯顏神色陰鷙,忽地緊握雙拳,一步一步走了過來,步子又慢又沉,仿佛踏在眾人心上。此時間,軍陣中忽地紛亂起來,許多軍土手指東方,駭然大呼,伯顏忍不住轉眼望去,卻見一排江水銀山雪壁般壓來。刹那間,他的心中念頭一閃而沒:「錢塘江潮!」

  只見那潮頭來得奇快,勢若奔馬,披揚流灑,遇著死,當著壞,元軍士卒雖久經戰爭,卻未見過此等怪事,一時驚駭失措,後退不及,紛紛被卷人潑天狂濤之中。就在伯顏愣神之時,梁蕭聚起殘存氣力,疾撲過來,伯顏伸掌格住,未及發力,潮水洶湧掃過,將二人一時吞沒。

  脫歡等人離岸較遠,見勢縱馬狂奔,待得潮頭西去,方才驚魂甫定,舉目回望。卻見扛邊人影俱無,待要奔近察探,忽聽一聲長嘯,伯顏翻身躍上江岸。脫歡一怔,眉宇間露出失望之色,哼聲道:「梁蕭呢?」伯顏搖頭道:「我抱住江邊一塊石頭,方才倖免,梁蕭麼……」他瞧了江水一眼,欲言又止。土土哈等三人胸中大慟,伏在江邊,放聲痛哭。脫歡冷笑道:「伯顏丞相,梁蕭是你的部將,你禦下不嚴,本王在聖上面前,難免要據實以告,到時候傷了和氣,丞相莫怪。」

  伯顏目光掃過他臉上,冷冷道:「梁蕭任性妄為,自取敗亡,我用人不當,自當向聖上請罪,但西巡之事刻不容緩,土土哈,李庭!」土土哈二人應聲上前,伯顏沉聲道:「你二人代梁蕭之職,率軍北上!」土土哈渾身一震,與李庭同聲應命。脫歡臉色陡變,重重哼了一聲,率領一眾屬下,一陣風拍馬去了。

  伯顏望著天,長長吐了口氣,過得許久,方才轉眼瞧了錢塘江一眼,然後回身上馬,向北而去,眾軍隨後跟上,一時間,只聞蹄聲遠去,潮聲漸稀,錢塘江畔又重歸岑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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