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昆侖4:龍遊卷 | 上頁 下頁
二十六


  第六章 無法無相

  小雨淅淅瀝瀝,如一串串斷了線的珠子,漸落漸小。東方吐出蔚然霞光,山巒如洗,清新嫵媚。三兩農夫吃過早飯,牽牛出來,彼此說些笑話。來到田邊,卻見前方走來一人,披頭散髮,渾身裹滿泥漿,褐乎乎的一片,還沾著幾片草葉兒,亂髮間一對眸子呆滯無神,定定望著眾人。

  一名乾瘦農夫吐了口痰,罵道:「又來了一個臭要飯的。」旁邊一個矮壯村漢接口道:「北邊人成群過來,真是造孽。」身旁高個子恨聲道:「昨天地保又來說,韃子還要征糧。他媽的,老子就指望撐死這群狗娘養的!」

  眾人七嘴八舌正說話,忽見邋遢漢子向前一撲,抱住那頭枯牛的脖子號陶大哭道:「不要死,不要死!」那枯牛受驚,伸角一頂,不料那人足下渾似生了根,紋絲不動,瞳目喝道:「好啊,你來,你打不倒我,我不怕你!」

  三個農夫見此情形大覺驚懼,矮壯漢子叫道:「哎呀,是個瘋子!」

  那頭牛被瘋漢箍住脖子,哞哞大叫,伸角掙扎,口中吐出白沫。那人足下陷入泥中尺許,始終不挪一步,只是叫道:「你打不倒我!我不怕你……」

  三個農夫見狀,一齊來扳他手臂。他們未及奔近,那人突發一聲大喝,雙臂使力,將那頭牛擰翻在地,拍手大笑。

  此時,村中農夫紛紛出來,見此情形,大呼小叫,舉起鋤頭圍打。那人手臂亂掃,眾人虎口流血,鋤頭亂飛,紛紛驚駭逃開。那人舞手叫道:「不要跑!」趕上眾人,左一揮,右一撥,一眾村漢盡成滾地葫蘆。

  那人叉著腰,哈哈哈縱聲長笑,忽見幾個村婦聞聲趕來,兩眼一瞪,厲喝道:「你們都來,我也不怕!」

  身子一晃,便到人前。幾個村婦見他惡形惡狀,動若鬼魅,頓時失聲驚叫。那人聽到女子尖叫,身形一震,轉身抱住個年輕村婦,悲聲叫道:「阿雪,阿雪……」

  這瘋漢正是梁蕭。他此時心智失常,所聞所見無不異于常人。那村女被他當作阿雪,死死摟住,驚得渾身冰冷,幾乎昏了過去,好容易緩過氣來,聽他哭得淒慘無比,驚懼之餘,又生感動,一撇嘴,也哭了起來。

  忽地人群中灰影一閃,搶到梁蕭身前,出手如風,拍在梁蕭肩上。梁蕭雙臂劇震,把持不住,只得放開那女子,陡然眼透凶光,叫道:「你是誰?」那人笑道:「女娃兒也欺負?老子打你耳刮子!」他說打便打,左右開弓,打了梁蕭兩記耳光。

  梁蕭心智雖失,武功尚余七成,哪知那人手來,竟然躲閃不開,臉上便似開了個醬油鋪,轉了兩個整圓,「哇」的一聲,嘔出一口紫黑血痰。不待他站穩,那人縱身再上,一掌打在他胸頸之間,將他打了個筋斗,掌力牽動「中府」、「雲門」二穴。梁蕭摔在地上,喉間「咯咯」連聲,又吐出一大口血痰,胸間鬱結之氣陡地舒張,但腦裡仍覺迷糊,方要翻身站起,那人已然搶到,一拳轟在他口鼻之間。這處乃「人中」所在,又稱水溝,是溝通手陽明大腸經和督脈的大穴。

  梁蕭只覺一陣劇痛自「人中」而起,如蛛網般在臉上蔓延開來,腦子倏忽一清,目光掃處,暗自驚詫:「這是哪裡?」他不及細思,那人已手如鳥爪,拿向他心口。梁蕭躲閃不及,頓被抓住「中極穴」,渾身軟麻。

  那人笑道:「認不認輸?」這時兩人正面相對,粱蕭訝道:「瘋老頭,是你?」敢情這人正是攪亂元軍大營的古怪老者,他吃了賀陀羅一掌,受傷逃出元營,覓地修養,傷癒後跟著逃難宋人來到這座村子。

  瘋老頭腦筋不大清楚,凡事過後便忘,此時已記不得梁蕭,聽他一叫,詫道:「你認得我?」臉一沉,又道,「認不認輸?」

  梁蕭被他兩眼瞪著,刹那間,前事歷歷閃過心頭,直想到被江潮打落水中,似乎撞到某物,頭腦一沉,後事如何,便無知覺了……想著想著,不覺滿心酸楚,再無絲毫爭雄鬥勝之念,歎道:「老爺子,我認輸了,你放手吧!」那怪老人心滿意足,放了他,拍手大笑。

  梁蕭回望遠山曠野,尋思道:「為何阿雪死了,我卻活著?莫非老天爺還沒將人折磨夠麼?」他也非一意孤行之輩,歷劫尚存,也就斷了死念,長歎一口氣,轉身欲去,不料怪老頭一伸手,又拿住他背心「靈台穴」。梁蕭本就鬱憤,忍不住怒道:「還要做什麼?」怪老頭笑道:「你天天陪我打架,才叫好玩!」似乎忽覺找到一個極好玩的物事,喜不自禁。

  梁蕭意興闌珊,無心陪他胡鬧,便道:「既然如此,你不放手,我怎麼跟你打?」怪老頭一愣,笑道:「是極!是極!」依言放手。

  梁蕭一得自由,便使出渾身氣力,發足狂奔,奔出六七裡路程,方才停下,只覺腹中空空,正想覓地吃喝,忽聽身後有人嘻嘻笑道:「很好很好,跑得不慢!」梁蕭駭了一跳,回頭看去,只見怪老頭背負著手笑道:「跑啊,怎麼不跑了?」

  梁蕭本就氣苦,又被這怪人癡纏,當下坐倒,怒道:「我累了,跑不動了!」怪老頭笑道:「跑不動我幫你」一伸手拿向梁蕭胳膊。梁蕭小臂翻轉,伸指點他「曲池」穴。怪老頭笑著叫了聲好,隨手格住,一指吐出,點向梁蕭心口。梁蕭縱身躍起,踢他腰際。怪老頭五指斜拂,勁風所至,梁蕭左腿頓然軟麻,僅剩一條右腿,奮力點地,向後躍出。

  怪老頭笑道:「妙妙妙,你是獨腳鬼,我是仙人跳!」也蜷起左足,單足跳到梁蕭身旁,倏地扣住他手腕。梁蕭急要拆解,不料那老頭髮足狂奔,竟將他如紙鶯般拽了起來。

  梁蕭一條手臂帶著百數十斤的身子,被怪老頭一扯,幾乎折斷,惟有使出吃奶的氣力,隨著此公狂奔。哪知這怪老頭這一番奔跑,真如風馳電掣。

  梁蕭只聽耳邊風響,眼前景物一晃即過,駭想一生之中從沒見過如此腳力。最初三十裡,憑怪老頭生拖死拽,還能勉力跟上,三十裡之後,梁蕭便覺兩腿發軟,但怪老頭卻勢若奔馬,其速不減。

  梁蕭被雙膝著地,生生拖出數裡,褲子磨穿,皮破血流,心道:「如此下去,定被生生拖死,豈不滑稽!」情急叫道:「老爺子,我跑你不過……跑你不過。」

  怪老頭雖在狂奔之際,耳力仍然聰靈,聽得此言,心懷大暢,放開他的手,笑道:「很好很好,認輸就好。」梁蕭癱軟如泥,坐倒道:「我又累又餓,自然跑不過你。」

  怪老頭搔搔頭,道:「說得也是。」他忽將梁蕭一把抓起,扛過肩頭,奔出二裡地,只見白花花一片營帳。梁蕭識得是元軍大營,不由大驚失色:「來到這裡,豈不是自投羅網?」但怪老頭抓人之時,順手封了他穴道,梁蕭動彈不得,空白著急。

  怪老頭步履如飛,直奔人營,守營軍士見狀驚呼,挺矛阻攔。怪老頭笑嘻嘻地左一穿,右一鑽,讓過阻攔,奔過兩座營帳,忽地嗅得肉香,快步上前。但見三個士兵有說有笑,正在燒烤一條長大牛腿,火候已足,皮肉焦枯,牛油嵫嵫亂冒。

  怪老頭如風掠過,將那牛腿順手抓起。那幾名士兵一怔之間,哇哇大叫,各拿兵器撲上。怪老頭抓那牛腿在手,但覺灼熱異常,不由大叫道:「乖乖不得了,乖乖不得了!」眼看眾軍士撲到,便將那牛腿骨裹人袖間,呼地掄出。一個大鬍子士兵首當其衝,被滾燙熱油灑得滿臉,頓然生出無數燎泡,不禁長聲慘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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