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滄海Ⅵ | 上頁 下頁 |
五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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穀縝念道此處,驀的住口,抬眼看去,陸漸已是面色蒼白,目光失神,不覺歎了口氣,道:"真想不到,《相忘集》中醫治之法,竟是修煉劫力?"陸漸微一激靈,澀然道:"那麼,那麼沒有別的法子嗎?"穀縝一眼掃去,搖了搖頭:"下面是花祖師想像的修煉之法,另附一句,倘若傷者垂危,可取陰陽池左邊冰眼中"活參露"延命數日。"他一邊說,一邊走到陰陽池左方,池水正沸,穀縝丟開書冊,運起八勁護身,跳入沸水,伸手下摸,果然摸到一個數寸大小的石穴,說也奇怪,上方沸水滾燙無比,石穴之中卻是奇冷,穀縝不由尋思:"太極圖的陰陽二魚中,陰魚必有陽眼,陽魚必有陰眼,陰中有陽,陽中含陰,孤陰不生,獨陽不長,這陰陽池能生生不息,大約就是這個道理?況且萬物有其變,也有其不變,任憑二池之水冷暖倏忽,這左池陰眼,卻一定長年不熱,右池陽眼,也一定終歲不冷"轉念間,池水又冷,穀縝心知再過片刻,左池勢必凝結成冰,將自己活活凍住,於是身手摸索,果從那冰眼中摸到一隻銀盒,取出跳回岸邊,打開一看,盒中藏有玉瓶,入手其冷,穀縝拔開蠟封,霎時間清香四溢,谷縝大喜,交給陸漸,陸漸抱起姚晴,將瓶中液體灌入其口。 姚晴命如遊絲,生機盡絕,這"活參露"雖是靈藥,然而時經百年,是否還有效用,陸,谷二人全無把握,都是目不轉睛,盯著姚晴面頰,不一會兒,只覺得她身子漸暖,眉宇舒開,呼吸也漸漸沉穩,不似方才那般細弱紊亂。陸漸大喜過望,握住穀縝之手,歎道:"穀縝,我,我真不知如何謝你。"穀縝笑道:"謝我什麼?若要謝,便該謝花祖師,多虧她宅心仁厚,心細如發。"陸漸道:"花祖師固然要謝,但若無你找到此地,又怎能有此轉機"繼而苦了臉,歎道,"可瞧書中語氣,這靈藥僅能延命數日,不能根治,若要根治, 便須……"說到這裡,蹙額抿嘴,露出苦惱神氣。 穀縝暗暗苦笑,深知陸漸對煉奴之事創巨痛深,生平最為忌憚,更別論將心上人煉成劫奴,他從前決不會想,此時也決不敢想。陸漸沉默片刻,抬頭道:"穀縝,你怎麼不說話?"穀縝道:"這是你二人的事,我怎麼說好?要做大美人的劫主,舍了你,天下不做第二人之想。即便如此,還需瞧大美人的主意,她若寧死不做劫奴,你又如何?" 陸漸不由怔住,本以為找到《相忘集》,任何困難迎刃而解,哪想到這書中所出難題尤勝先前,叫人矛盾已極。穀縝皺了皺眉,拾起《相忘集》,又翻幾頁,歎道:"原來如此。"陸漸忙道:"怎麼?"穀縝道:"看序言,這本書是花祖師晚年所著,那時她遠離中土,分開思念親人,卻又無法與之團聚,真應了莊子中那句話,既不能與之相濡以沫,唯有相忘於江湖。至於書中所載,都是她晚年在醫道上的一些假想,譬如換腦換心,易經洗髓,以及她生平所遇的種種不治之症。但因遠離人群,空有想像,無從驗證,故而也就止於想像,當真不得。思禽先生燒掉此書,或許也是怕流傳開去,誤導世人。" 陸漸忍不住道:"可這修煉隱脈確實有的,煉奴之事,花祖師和思禽先生都沒想到,但也確實有的。"話音未落,忽聽姚晴虛弱道,"陸漸……"陸漸探身上前,姚晴努力張眼,看清陸漸面孔,喃喃道:"你,你別犯傻,別陪我啦……"說完不待回答,又閉上雙木,沉沉睡去。 陸漸望著姚晴,呆了一會兒,愕地雙目泛紅,長長吐了一口氣,淒然道:"穀縝,我心裡好為難,我,我縱然不去陪她去,也沒法子看她死的。"穀縝瞧他一眼,說道:"你決定了麼?"陸漸默默點頭,將一道真氣度入姚晴體內,同時叫喚她的名字,姚晴張開眼,瞪著陸漸,過了一會兒,才明白了些,笑道:"你沒有死啊……我也沒死麼?"陸漸點了點頭,將身處何地,以及的記載說了,又道:"啊晴,這法子委實匪夷所思,但依我經歷之事,倒也並非全無道理,只是願意與否,全都在你,你若不願,那就罷了。" 姚晴聽了,一言不發,低眉想了想,抬眼望著陸漸,幽黑瞳仁中透出私淒涼,歎道:"倘若煉奴之後,仍是活不了呢?"陸漸不覺啞口無言。姚晴卻是無奈笑笑,閉上雙眼,歎道:"要是那樣,也不過一死罷了,可是,我真的不想死呢……"說道這裡,又張眼道,"陸漸,你做了我的劫主,會不會欺負我?"陸漸只覺胸中一熱,舉手道:"我對天發誓,若是欺負于你,必然——"姚晴截口道:"罷了,傻小子,發什麼臭誓,我信你就是啦,你若當真負我,我奈何不得你,跳海死了也乾淨。" 陸漸苦笑道:"你太多心,我哪裡會負你?"姚晴小嘴一撅,還要再說,穀縝突然笑道:"好啦好啦,姚大美人,你架子也拿足了,面子也賺夠了,明知道他不會負你,你又何苦拿這些言語害他著急。若你不放心,我來擔保,他敢欺負你,我幫你揍他屁股如何?"姚晴白他一眼,說道:"也罷,既然臭狐狸這麼擔保,我就勉強相信你了,雖然怎麼煉奴,我也不懂,可你不許將我煉得怪模怪樣的,拖跟薛耳莫乙一般,不煉也罷。" 陸漸見他答應煉奴,心中悲喜難辨,眼眶一熱,湧出淚水,姚晴明白他的心中矛盾,亦不作聲,將頭深深埋入陸漸懷裡。穀縝遞過《相忘集》道:"陸漸,所謂博採眾長,花祖師的法子或許有用,你瞧一瞧也不妨的。" 陸漸接過書,瞧了一遍,發覺花曉霜想像的劫力修煉之法,與《黑天書》可謂截然不同,立意新奇,異想天開。《黑天書》入手之法,必是逐脈修煉,待到煉完三十一隱脈,"劫海"自然出現,但這麼一來,"劫海"方位人煉人殊,每個劫奴均有不同。然而《相忘集》中,花曉霜卻恰好相反,她將隱脈中的劫力與大海中的陰陽二流相比,言道二者不似人體經絡,修煉隱脈首要之事,便是要在隱脈之中,造出一個丹田氣海,亦即是《黑天書》中所稱的"劫海"。 談到這裡,花曉霜又將製造潛龍的法子與劫力修煉兩相比較:潛龍原是一塊龐大島礁,梁蕭仿照人體經脈之理,在礁石上穿鑿了許多孔竅,千孔萬竅,勾連萬端,孔竅間加入種種機關,此物一旦身處陰陽水流,水流灌入孔竅,複又排出,就如高手吐納,蓄積大能,然後再經機關傳入陰陽池,周轉數匝,複又噴出孔竅之外,但此時噴出之能,已較入時強了許多,如此大能反施於水流,便使洋流發生變化,抑且這般過程並非一次,而是反復不已,大能重重疊加,終至倒海翻江,呼風喚雨。 所以說,若將大海看作一個武學高手,潛龍便是它的丹田,若將潛龍看作一個武學高手,陰陽池就是它的丹田,三者自成一體,卻有內外相連。花曉霜稱之為"丹中之丹,田中之田",並稱修煉任何內功,正宗之法,必要先立丹田,丹田是綱,經脈為目,綱舉而目張,前者統率後者,方能成功。 這些道理,既含哲理,亦含醫理,原本十分玄奧,陸漸領悟起來,本應該十分艱難,但他修煉《黑天書》在先,打通顯隱二脈在後,歷經種種劫難,對真氣也好,劫力也罷,體會之深,當世無兩,此時將親身經歷與書中所載印證,委實收益匪淺,不由忖道:"《黑天書》的過失或許就在於此,劫海是隱脈之樞紐,樞紐尚且不在劫奴掌握之中,又如何能將劫力運用自如。所謂定脈,只是事後補救之舉,若能在修煉之先,定好劫海,以劫海統領隱脈,豈不勝過"定脈"之法十倍。" 心念及此,陸漸心中豁然貫通,明白了《黑天書》關鍵所在,一時間欣喜欲狂,面露笑容。好容易平復心情,想了想,理清思緒,將所知所悟盡數告知姚晴。姚晴最怕的就是煉奴煉出奇怪樣子,一想到莫乙、薛耳、蘇聞香的模樣,便覺不寒而慄,此時聞言,真有不勝之喜,當即決定將"劫海"定在左腳小趾,心想就算這根小趾有甚異樣,變長也好,變短也罷,全都無關大礙。穀縝見她想出這等投機法兒,不禁哈哈大笑,趁機挖苦姚晴一番,姚晴雖然惱怒,卻又無力回罵,只得忍氣吞聲,任由陸漸施展神通,在她隱脈之中造出一個"劫海" "劫海"是劫力所聚,先造劫海,首要彙聚人體劫力,劫力近乎與神,自來以神馭氣,不可以以氣馭神,任何真氣神力,均不能駕馭劫力,若要駕馭,要麼就須以劫力駕馭劫力,要麼劫主必須是第一流的煉神高手。後者及其有限,百年難得一見,故而世間能夠行此法的,倒以劫奴為多,但劫奴真氣受制於劫主,劫奴煉奴,必要借力化氣,依照黑天書第二律,極易引發劫數。因此緣故,從無劫奴想過煉奴。陸漸得天獨厚,顯隱俱通,全然無此顧慮只是造劫海乃是大事,生死攸關,務必集中精神。姚晴又極虛弱,隱脈開竅,必要吸取顯脈精氣,當此情形,陸漸左手送出劫力,創造劫海,右手送出內力,補充顯脈精元,雙管齊下,絲毫不敢懈怠。 穀縝為二人護法,閑來無事,翻看鐵箱,先瞧那把長劍,不料抽劍出匣,那劍鏽跡斑駁,極不起眼。穀縝暗自嘀咕:"這便是鼎鼎大名的-天罰劍-?"舉劍一劃,地上堅石應劍而分,如切豆腐一般,穀縝瞧得咋舌,心道:"有道是-人不可貌相-,原來劍亦不可貌相,這劍看來醜怪,卻有如此威力?"想著,摩挲一陣,還劍入鞘。再堪箱底,卻見一本,與一支卷軸擱在一起。 穀縝展開卷軸一瞧,端地又喜又驚,敢情竟是一幅,其中陸地島嶼,洋流走向,盡都標得十分詳盡,許多地方都是穀縝不曾聽說過得荒蠻之地,地圖之後又跋,寫道:"子遠遊歸航,所見風物地理,繪於圖畫,聊作薄禮,恭祝父壽。不肖子,梁飲霜敬奉。" "梁飲霜是誰?"穀縝略一思索,忽有所悟,這梁飲霜必是西昆侖之子,梁思禽之父,看情形,此人酷愛航海,若不然,焉能畫出如此海圖?只是西昆侖,梁思禽均在中土名世,此人卻遠遊異域,不留形跡,但相比之下,梁氏三代,倒是此人更合穀縝脾胃一些。 穀縝將那海圖看了又看,愛不釋手,好半晌方才放下,翻開那本。策中講的卻是"潛龍"的用法。其中大約寫道:"潛龍"渾圓如球,通身四百九十二竅,一百二十八脈,一入口,六十四機關。操縱之法頗為繁複,一旦有錯,必然指東打西,指南掃北,惹來莫大災禍。以威力而論,潛龍共有七態:靜,守,行,驚,傷,破,滅威力依次遞增,"滅"態威力最強,但沒試過,僅至"破"態,毀滅三島。潛龍威力還與地利有關,若在冷暖洋流交匯處,威力最盛,潛龍行使之時,大半入水,但能發生漩渦,直通水面,故使呼吸不匱。 潛龍今處"守"態,若要平息島外海陣,只須如此這般,轉為"靜"態便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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