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滄海Ⅵ | 上頁 下頁 |
五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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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窟,蛇窟,原來如此。"穀縝蓄勢運掌,猛然一推,那塊礁石立時晃動起來,穀縝見其活動,心頭更喜,運足真力,又是一推,礁石骨碌翻倒,轟隆隆滾入海裡,礁石下方,露出一扇圓形石門,門有銅環,綠鏽斑斕。穀縝一把攥住,奮力提起,石門哐然洞開,森森寒氣撲面而來,穀縝不由得倒退半步,定眼望去,石門之下,一排石階蜿蜒曲折,通向幽冥深處。 樓中沉寂,時而傳來一聲鳥啼,陸漸、姚晴依偎而坐,注視窗前光陰,只覺光陰雖短,一點一滴也是彌足珍貴。 陽光暗淡下去,投進窗內,帶著淡淡的血色。姚晴忽地輕輕道:"陸漸……"陸漸道:"什麼?"姚晴道:"帶我去海邊。" "海邊?"陸漸道,"那裡風大得很。"姚晴哆嗦了一下,固執道:"我要去。"陸漸看她一眼,不願違拗,抱著她起身出了石樓,飛身來到海畔,卻見舢板孤零零扣在岸邊礁石上,陸漸不覺尋思:"穀縝去了哪兒呢……"念頭方轉,便聽姚晴喃喃道:"陸漸,太陽快落山啦。" 陸漸抬頭望著夕陽,幽幽道:"是啊,快啦。" 姚晴道:"我想好好看。"陸漸點了點頭,抱著她坐下來,姚晴注目西方,過了片刻,忽道:"這落日好看麼?"陸漸道:"好,好看的。"姚晴笑笑,驀地鼓起所有力氣,叫一聲:"太陽要落山啦……"陸漸一怔,呆呆望著她,姚晴卻是淒然一笑,喃喃道:"真不甘心啊……"陸漸又是一怔,姚晴勉力笑笑,慢慢閉上眼睛,輕輕地道:"陸漸,太陽落山啦,我,也該去啦。" 陸漸悲不能抑,吐出一口氣,悽楚道:"阿晴,你真的要去麼,也好,我陪著你。"姚晴吃了一驚,叫道:"別……"欲要張眼,神志卻已模糊起來,恍惚感到陸漸站起身來,向著海中走去。 落日已至海平線上,蒼涼的海面染上一層驚心動魄的血色,陸漸踏入這血也似的水中,注目落日,忽然象棋生平重重,悲的,喜的,哀的,怨的,親的,仇的,引人哭,引人笑,叫人留戀,也令人失落,生平事有如一幅漫漫長卷,掠過心頭,旋又置諸腦後。 海水越來越深,先到足踝,再至膝蓋,陸漸心如空白,眼前一片金紅,懷中的女子輕的出奇,好像變成了一團清風,無法把握,不可留駐。 轉眼間,海水已到腰間,腥鹹水汽湧來,陸漸忽覺肩頭一緊,被人緊緊攥住,向後猛拖來人力氣即大又巧,竟將他拖得倒退兩步,陸漸未及轉身,臉上便著了一記,火辣辣生痛。他看清來人,怔忡道:"穀縝,你怎麼打我?" 谷縝滿臉怒容,又是一拳,打在他臉上,厲聲道:"我就打你這個糊塗蛋。"陸漸身子一晃,呆了呆,驀地咧嘴大哭,嘶聲道:"我糊塗又怎樣,阿晴就要死啦,她就要死啦" 穀縝如此大發雷霆,一半是怒,一半卻是後怕,方才來得稍晚片刻,陸漸勢必帶著姚晴永沉海底。原本憋足了氣,想要痛駡陸漸一頓,見他一哭,滿心憤怒又化為一片憐憫,默地一言不發,奪過姚晴,飛奔上岸。 陸漸本是渾渾噩噩,忽然失去了姚晴,心中一涼,竟然清醒幾分,不由叫道:"你去那兒?"穀縝理也不理,只是奔跑,陸漸焦急起來,緊隨其後,兩人一前一後,勢如曳電追星,轉瞬到了觀星台錢,陸漸叫喊一聲,穀縝卻不答,將身一縱,消失在礁石之中。 陸漸已經全然清醒,見狀詫異,飛身搶上,一眼看到密道入口,他也不及思索其中古怪,便鑽入其中。密道一路向下,腳底隱隱傳來顫動之意,行了二十餘丈,忽然隱隱聽見轟隆之聲,連綿不絕,既似野獸咆哮,又如風雷怒號,更如某個龐然巨物,在夢中大聲呼吸。陸漸聽此怪聲,神為之奪,就在此時,怪聲忽止,四周死般沉寂,呼吸可聞。而這寂靜持續不久,異聲又起,越是向前,聲勢越大,驚心動魄,陸家你生平所遇,以此為甚。 這麼響一陣,靜一陣,百步之間變化數次,前方道路透出幽幽藍光,陸漸緊走數步,四周牆壁忽變透明,牆外波光蕩漾,遊魚成群結隊,陸漸至此方才驚覺,自己竟已身處海底,驚訝之餘,又覺不可思議,那怪聲仍是響個不停,每響一次,四周牆壁皆有餘震,魚群也如受了大力吸引,消失無影,等到寂靜之時,突又重新出現,似被激流沖回一般。一旁的水藻亦是如此,聲響時向前倒伏,聲停時又直立搖曳如初。驀然間,光華一暗,陸漸只覺一道巨影掠過頭頂,抬眼望去,不禁駭然,敢情來的竟是一隻大烏賊,觸手張開,漫無邊際,鸚鵡似的怪嘴開合不定,它欲靠近某地,誰知怪聲一起,海水中生出一股無形大力,將那烏賊沖得無影無蹤,也不知去了哪裡。 陸漸如在水晶龍宮,一時瞧得呆了,怔立片刻,猛然想到此行目的,於是定了定神,抖擻精神,向前疾行。不過十丈,前途又暗,幽幽沉沉,不見五指,惟獨那怪聲越來越響,有如雷霆吼怒,通道兩側俱是岩石,寒冷徹骨,渾然鐵鑄。又走百余步,前方透出一點光亮,陸漸不由得緊走數步,來到一座軒敞大廳,姚晴躺在地上,不知生死,穀縝手持"長明珠",燭照丈許,光明之外晦暗幽深,莫可測度。 陸漸略一沉默,問道:"就是這裡?"穀縝道:"對。"陸漸道:"這就是潛龍?"穀縝歎了一口氣:"潛龍是大海之丹田,此地卻是潛龍之丹田。"陸漸怪道:"何以見得?" 谷縝高舉明珠,光明所至,前方亙現一座十丈見方的圓形水池,石堤分隔左右,勢如太極,左右二池,池水忽漲忽落,交替結冰沸騰,怪聲響時,左池水漲,右池虧落,左池結冰,右池水沸,沉寂之後,即又反之,一變為右多左少,右冰左沸,這般迴圈交替,永無休止,水汽氤氳,在淡淡珠光中格外分明。 陸漸見這詭異情景,吃驚道:"這是什麼?"谷縝走近數步,照出池邊銘文,那銘文以篆書雕刻三字:"陰陽池",下方又以隸體刻下四行十二字:"池水竭,潛龍死,池水活,萬物敵"。穀縝說道:"從這銘文看來,這座『陰陽池』當是潛龍之樞紐,一旦池水枯竭,這潛龍也就成了廢物。至於道理麼,我也不太明白。" 陸漸道:"這潛龍在海底?"穀縝道:"仿佛是的。"陸漸道:"為何沒有海水進來。" "我也不知。"穀縝一努嘴,"你要問的,或許都在那裡。"珠光一轉,照出遠方一口鐵箱,六尺長,四尺高,上有鐵閂,卻無鎖具。陸漸心跳變快,搶上前去,移開鐵閂,掀開箱蓋,穀縝走上前來,明珠光華,首先映出一口長劍,劍身極長,青石為匣,將近五尺,劍下齊齊整整疊滿圖書,因為鐵箱封閉甚密,此地又封存已久,空氣少至,書劍保存均仍完好。陸漸手指微微發抖,拿起常見,只覺分外沉重,翻檢書籍,卻見除了算經,便是醫典,翻看數本,赫然看到"相忘集"三個顏體楷字。 陸漸驚喜欲狂,叫道:"在這裡呢……"穀縝卻哼了一聲,陸漸聞聲,仿佛被人兜頭潑了一桶涼水,回頭望去,只見穀縝沉著臉,神色冷淡,陸漸不由歎道:"穀縝,你還生我的氣?" 穀縝冷笑道:"你是大情聖,我耽誤了你殉情,抱歉還來不及,哪兒敢生氣?"陸漸耳根發燙,說道:"我,我那時糊塗了麼,又不見你,一時沒了主意麼。"穀縝瞧他一眼,忽而狠狠給他一拳,笑駡道:"罷了,你這廝雖然可惡,但也可憐,跟你計較,太不值得。" 陸漸亦笑,低頭翻看那本醫典,裡面密密麻麻,盡是蠅頭小字,陸漸瞧了數頁,不得要領,焦急之意,溢於言表。穀縝笑道:"你這麼瞧,三天也瞧不完。"拿過醫書,先看索引,果有"內傷綱",翻到"內傷綱",再看索引,中 有"脈毀"一目,穀縝找到其處,一目數行,忽地念道:"高手較量內力,爭強鬥狠,強用真力,不免傷及經脈,破敗內臟,其中尤甚者,百脈俱毀,五臟皆空,靈芝老參,不可續起脈,天人武聖,無力實其氣,縱有聖手勉力調治,也不過空延數月之痛苦,到底血敗精空,枯槁衰亡。因此故,可見黷武必亡,萬事少爭,逞強者弱,示弱者強,解此厄難,莫如防範于未然,勿與人鬥,才是真理"念到此處,穀縝不覺莞爾,心道:"久聞這位花祖師心地最慧,果然時時不忘教化後輩。" 陸漸大為焦急,問道:"就這些嗎?"穀縝笑道:"別急,還有呢。"又念道,"此疾險惡,醫之實無善法,然本書只論想像,不談實法,天人之際,奧妙無窮,餘見識淺薄,不能窺其萬一,譬如人體除卻五臟諸經,且有隱脈三十一,至微至妙,非餘所能深悉,然此隱脈,自成一體,精氣綿綿,別於顯者,故與妄度,顯者若廢,或可著手於隱脈,譬如江湖乾涸,草木盡枯,若取水陰河之水以灌之,未始不能重茂返春,轉死為活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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