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滄海Ⅵ | 上頁 下頁
五十八


  谷縝邊看邊想道:"潛龍威力與海流有關,若這與《萬國海圖》配合,威力大無可大?無怪這一策一圖放在一處,確然大有深意。"轉念又想,梁氏一脈對這潛龍真是又憐又恨。憐其天才之作,不用可惜;恨其威力無窮,妄用必有大禍。這等心思歷經三代,仍是困擾後人,若不然,思禽先生又何苦留下那八圖秘語呢?"他合卷沉思,心情伴隨潛龍的嘯聲,起伏不定。

  突然間,谷縝心頭傳來一陣悸動,腦中閃過萬歸藏的影子,這一下來的極為突兀,但谷縝有了女王號上的經歷,知道這般異征出現,必是萬歸藏啟動神識,以"同氣相求"之術搜尋自己。一霎那間,那異感越來越強,穀縝仿佛"看見"萬歸藏踏著一葉扁舟,乘著漫天星光,飛一般的向海島駛來……

  就在這時,萬歸藏的影子忽又消失。谷縝呼出一口大氣,攢袖一抹,額上滿是汗水,這一霎那,他已經明白,萬歸藏識透水陣玄機,破陣而出,正向著島嶼飛速趕來,倘若呆在此處,必被他找到,那時候不但三人性命不保,潛龍也會落到萬歸藏手裡。

  想到這裡,穀縝不由跳將起來,目光掃去,陸、姚二人正雙眉緊鎖,神色愁苦,陸漸頭頂白氣微微,聚而不散,顯然行功已到緊要關頭、穀縝深知修煉內功,喜靜勿動,一被擾亂,不止前功盡棄,還有性命之憂,姚晴虛弱至此,更是折騰不起。

  心念數轉,穀縝已有決斷,展動身法,奔出通道。這通道是潛龍唯一入口,直達水晶甬道,潛龍若是啟動,入口閘門便必須關閉,水晶甬道之後,則是梁氏三代後來經營,留待後世智者。穀縝此時身如疾電,轉眼功夫,已到甬道之外,晚風悠悠,拂面生涼,穀縝腳下不停,向來時海灘奔去。

  樹影閃逝,落在身後,穀縝心中焦急,一邊飛奔,一邊轉念,猜想萬歸藏身在何處,誰知念頭一動,萬歸藏的影子又現心頭,容貌分明,鬚髮可見,就連眉宇間一絲愁意,也是瞧得清清楚楚,萬歸藏身在何處,離此多遠,穀縝盡已了然。

  這感覺奇妙絕倫,自從谷縝修煉周流六虛功以來,從來都是萬歸藏窺探他的方位,處處克制,穀縝則時時受制,屢屢慘敗。不料今日心神初凝,就知萬歸藏行蹤,感覺之妙,前所未有,穀縝不由得心花怒放,猜想船上苦練一番,縱然不能超越萬歸藏,倒也生出若干奇妙影響。

  此時長夜已深,星斗寥落,一條明澈的銀河懸在高天,分外明亮,好似一支大無可大的銀箭,穿過一朵朵光亮雲彩,撲面射來。穀縝奔得越快,箭也來得越急,穀縝體內的周流八勁感知到強大同類,興奮起來,活潑跳動,穀縝體內真氣鼓蕩,沛然無窮,陡然淩虛跳起,鑽出密林,這一躍之高,直令穀縝心生錯覺,仿佛漫天星斗直壓過來,心中都只勃發,忍不住引首相天,發出一聲龍吟也似的長嘯,刹那間,雲湧浪起,身後樹葉簌簌震落,湛然溶溶月光,瓊雕玉塑,片片如雪。

  "好!"身後傳來一聲大笑,穀縝大吃一驚,他方才分明感到萬歸藏身在海面,不料一嘯的功夫,他竟已到了自己身後,這般神出鬼沒,委實叫人心寒。

  穀縝如風轉身,只見萬歸藏身影如墨,立在一棵大樹枝頭,足底起伏不定,身後勁風淩厲,吹得衣發抖擻,飄飛如劍。穀縝呼吸為之一緊,萬歸藏所立之處,風向、地勢無不佳妙,周流五要,得四無敵,最要緊的時勢二要,均被萬歸藏占住,剩下法、術、器三要,再得一要、便可要了穀縝性命。

  穀縝眼珠一轉,拍手笑道:"老頭子,你平生最討厭孔老夫子,今天怎麼轉了性,不學好,偏偏學他老人家的惡習?"

  萬歸藏哦了一聲,笑道:"我學他什麼?你倒說說。"穀縝笑道:"孔子教徒,瞻之在前,忽焉在後,那是第一等的老滑頭,你教導徒兒我也就罷了,何必也用這招?明明在前,一會兒的功夫,就轉到我後面去了?"

  萬歸藏笑道:"你這小子,又使激將法?你瞧我占住地勢,害怕吃虧,就說這些話來激我,呵呵,你說老夫會不會上你的當?"穀縝笑道:"我著小伎倆,委實瞞不過尊目,佩服佩服。"萬歸藏哈哈大笑,笑聲未絕,私下氣流忽地一顫,萬歸藏驟然消失,再現身時已在虛空,襟收袖斂,縮小大半,來勢卻比鷹隼還快。

  萬歸藏笑中觸手,詭譎出奇,但穀縝也不傻,早已默運心神,觀其氣機,萬歸藏殺機一動,穀縝便已只覺,萬歸藏身形一動,穀縝亦動,上身不變,左腳卻大大向後跨出一步,掠過一丈六尺五寸三分,到了海灘邊上。

  旁人看來,穀縝這一退平淡無奇,殊不料,對於陣中二人,這段距離卻是微妙無比。倘若少退一分,二人之間氣勢盈張,有如扯滿了弦的弓,萬歸藏則是弦上的那支利箭,勢力蓄,無堅不破;若是多退一分,穀縝自身氣勢宣洩,破綻頓生,勢必引來萬歸藏更淩厲的後招。但此時距離,卻是不長不短,即在間不容髮中卸去萬歸藏所蓄之勢,又使自身氣勢不破,保有反擊之機。

  萬歸藏身在半空,亦有知覺,忽如狂奔的怒駡陡然收蹄,來勢一緩,悠悠下墜,落在一塊大石之上,朗聲笑道:"小東西,長進頗快。"

  他若再進尺許,穀縝便有反擊之法,見狀暗道可惜,也笑道:"那是老頭子你教導有方。"萬歸藏微微一笑,拈須道:"少拍馬屁,天子望氣,談笑殺人,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你的底細。"

  穀縝方才確然用上了"天子望氣術",忽被萬歸藏道破,心下不由得一沉,忽覺體內真氣突地一條,大有亂竄之勢,頓時倒退兩步,步子極大,雙腳深深插入海水。

  這一退,破綻立現。萬歸藏攪亂穀縝氣機,立時出手,如鬼如魅,進逼上前。穀縝揮掌下掃,海水陡起,一排白浪閃電般撲向萬歸藏,萬歸藏輕飄飄一掌拍出,這一章看似隨意,卻是遇水水分,遇石石破,鋪天蓋地,無堅不摧。

  浪花夾在兩股大力之間,點點迸碎,化為漫天霧氣,忽然間,萬歸藏丹田一跳,經脈微顫,不由得大吃一驚,這一分神的功夫,霧散浪平,穀縝已濕淋淋立在一塊礁石之上。

  萬歸藏卻站在海裡。

  茫茫大海有如一個看客,焦躁不安,起伏動盪,狂風亦是忽東忽西,風頭甚亂。足有一炷香的功夫,二人一動不動,穀縝在上,萬歸藏在下,四目交接,冷電吞風。

  這一刹那,穀縝已占住了勢,這是萬歸藏武功大成以來的第一次,他更料不到,穀縝神通之強,竟能以其之道反施其身,挑動他體內真氣,就在這一刹那,萬歸藏猛然明白:此戰再非穩操勝券,稍有不慎,一世英名,盡付流水。

  二人心弦均已繃緊,萬歸藏雜念盡去,穀縝亦無他思。

  風起,浪湧,一個浪頭湧將起來,拍中礁石,朵朵浪花飛起,星星點點,像是銀白流沙,在二人面前瀟瀟落下。

  萬歸藏一晃身,刷刷刷踢著海水,奔向海灘,穀縝亦是叢身斜奔,萬歸藏手臂一圈,閃電吐掌,穀真腳步微頓,掌勢由胸而下,畫了一個半弧,兩團周流八勁齊齊吐出淩空交擊,損強補弱,絲絲聲響,聲如蛇哮一般。頃刻間,二勁合一,大服小,強吞弱,萬歸藏占了上風,一團真氣勢如天雷,擎空而過。

  穀縝目光澄澈,一瞬不瞬,腳步比風還快,身子微曲,勢如彎弓,掌力從他後腦掠過,擊中右側丈外一塊礁石,轟隆一聲,石屑亂飛,平息之時,那塊礁石已矮了一半。

  萬歸藏站在一個沙丘上,居高俯視,穀縝仍在海裡,髮髻散亂,烏亮長髮披在肩頭,左臂一團鮮血慢慢擴散,鮮血順手滴下,落在水中,被浪花一卷,無影無蹤。

  萬歸藏奪回了勢,站住了陸地,但勢在必得的一掌卻被穀縝生生卸開,穀縝始終帶笑,臉上笑意滿盈,從嘴角,從眉間,從眸子深處流將出來,二人有極動轉為極靜,空氣中彌漫著微妙的均勢。

  大道至簡,對於谷、萬二人,八部神通千奇百幻,都是飄渺無用的幻術,此時此地,誰得到時,占住了勢,看透了對方的心思,誰就有取勝之機。穀縝人雖不動,神識卻如腳下還水,洶湧奔騰,不住尋找對方破綻,身體、內力、精神、內內外外,無孔不入。

  天子望氣,談笑殺人,換了別的對手,面對如此目光,早已不戰而降。可惜的是,岸上站著的卻是萬歸藏,他雙手藏在袖裡,隨隨便便站在那兒,腳下卻如生根一般紮入大地,仿佛天地生成,他就站在那裡,溶溶渾成,沒有一絲的不自然。既與自然同化,又有什麼破綻呢?

  浪濤起伏,穀縝只覺得對面氣勢越來越盛,直如山嶽將傾,片刻便要壓來,萬歸藏嘴角帶笑,眼神卻是前所未有的淩厲。谷縝十分明白,萬歸藏決不容許自己抵達如此境界,民無二主,天無二日,這一戰卻只有一個人能活。

  月向西沉,萬歸藏的氣勢仍在不住攀升,似乎永無休止,他早已放棄貿然出手,知識不斷積蓄氣勢,壓迫穀縝神意,使之疲憊虛弱,從而無法施展"天子望氣術"窺破三才之氣,死中求活。

  濤聲在耳,穀縝全身汗毛豎起,每一塊肌肉都蓄滿了力,時辰一久,竟有一些酸痛,心神縱然力求平靜,可面隊萬歸藏倒雲移山般的威勢,就如海中月影,在風浪中蕩漾紊亂起來。

  二人對峙,時辰似乎很短,其實已然過去很長,頭頂的銀河慢慢暗淡,西邊的明月也走想末途。忽然間,萬歸藏的氣勢內收,大大向前跨出一步,穀縝縱身欲退,腳下的海水卻如枷鎖一般,束縛甚牢,移步之際,沉重無比。

  呼的一下,穀縝眼前發黑,一團黑影遮住朗朗月光,萬歸藏的精神,內力均已登峰造極,此時出手,如轉圓石於千仞之山,穀縝卻似陷入穀底沼澤,眼望高山墜石,但已無力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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