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滄海Ⅵ | 上頁 下頁
二十七


  左飛卿見虞照不成,氣了爭競之心,奮然一試,他意志堅忍,勝過虞照,不料忍耐越久,受害越深,慘遭八勁反噬,險些送命。

  仙碧較二人天賦更高,但她生來不好武力,對武功興致缺缺,一覺不成,立時放棄,故而三人之中,反倒以她受創最輕。

  穀縝見此情形,深感疑惑,回想那日悟道的情形,自覺前後步驟一絲不差,但同樣功法放到三人身上,卻是禍害無窮。

  思來想去,穀縝模糊想到:那日自己所以練成周流八勁;論人和,自己危急關頭,忽遭叛徒襲擊,生死苦鬥中,無巧不巧,消磨了周流八勁的銳氣。

  再者,周流六虛功「損強補弱」看似簡單,實則極難。穀縝能夠駕馭八勁,新法得自商道。經商之道,最講究把握分寸時機,但至於如何把握,除了自古以來的商訓,更多出乎天賦本能,只可意會,不可言傳。若不然,人人一學便會,這世上豈非遍地都是富商巨賈,再無疑個窮人?

  「陶朱公」範蠡三遷俱有榮名,呂不韋以一介富商權衡天下,然而千古之下又有幾個範蠡,幾個呂不韋?

  穀縝天資奇特,又得萬歸藏言傳身教經商之法,許多道理在他看來都是理所當然;左。虞。仙三人雖是一流的高手,卻不是經商的料子。穀縝覺得容易的地方,對三人而言,反而難得出奇。

  好在三人均知穀縝一片好心,又知「周流六虛功」玄機暗藏,練成了固是奇跡,不能練成,也不算丟臉,是以吃虧之後,對穀縝並無一字埋怨,但如此一來,穀縝更是過意不去。

  一行人經寧夏衛渡過黃河,北上河套,在榆林歇息半晚,折道向西,次日便出沙州衛,從此踏出大明疆域,前方景象也為之一變。

  沙鳴水黑,天高地廣,茫茫原野,一馬平川,在陸漸看來,這道路幾乎永無窮盡,叫人不勝灰心。

  一路上穀縝幾乎窮盡所能,將往日經商所得人脈發揮至極,不但衣食豐美,住行隨意,眾人坐騎也是一日一換,匹匹神駿。

  可這般急趕,卻苦了姚晴,從渡河之日起,便因馬匹顛簸,嘔吐不已,湯水難入其口,若非秦知味手段高超,調製羹湯極為鮮美,姚晴便不病死,怕也餓死多時了。

  不料一難未已,一難又起,越是向西,景象荒涼不說,天氣也越發酷烈,白晝酷熱,入夜奇寒。

  陸漸生長於南方,做夢也沒想到世間竟有這等壞天氣,姚晴病弱之身,更受雇殘,熱時虛汗長流,冷時身如冰霜,一日中大半時辰都在昏睡,之所以活著,全賴穀縝搜羅的絕品人參和陸漸的大金剛神力。

  陸漸眼望懷中女子日漸消瘦,昔日秀美蕩然無存,心中真是難過極了。既怕她一覺不醒,又怕她醒來之時,看到自身容貌,徒自傷心,便央求隨行眾女藏好鏡子,姚晴若要對鏡梳妝,他便謊稱鏡子丟了。

  這日傍晚,眾人來到一處水井邊歇息,陸漸正在飲水,蘭幽忽地哭著過來,說道:「陸大俠,這活兒真是沒法幹啦。」

  因為男女有別,一路上姚晴沐浴更衣,陸漸都請蘭幽情娥照拂,見她神情,知道必然又受了姚晴的氣,忙道:「又怎麼啦?她身子不好,難免脾氣壞些,你給我面子,寬恕則個。」

  蘭幽抽抽搭搭,說道:「她打我罵我還好些,可不肯吃東西,怎麼行呢?」

  陸漸驚道:「秦先生做的也不吃麼?」

  蘭幽道:「秦先生做的也不吃。」

  陸漸慌忙趕去,百般勸說,姚晴只是閉眼閉口,既不說話,也不飲食,大有絕食求死的意思。

  陸漸束手無策,不覺驚慌起來,穀縝聞訊趕過來,見狀微微皺眉,問蘭幽道:「事必有因,你定是做錯了什麼事,惹惱了她。」

  蘭幽委屈道:「我時時小心,哪有做錯什麼事?」

  穀縝道:「你仔細想想。」

  蘭幽想了一會兒,說道:「方才她換過衣衫,說要喝水,我便用碗盛了給她,除此之外,什麼都沒做。」

  穀縝道:「把碗給我。」蘭幽遞給谷縝,穀縝一瞧,那碗細瓷烏釉,光亮可鑒。

  穀縝不覺歎了口氣,舀一碗水,遞到蘭幽面前,水光流蕩,頓時照出一張芙蓉嬌靨。

  蘭幽亦是聰明人,只一呆,便明白過來,失聲道:「哎呀,不好,她看到了自己的樣子。」

  穀縝點頭道:「是啊」

  陸漸恍然大悟,自己雖然藏好了所有鏡子,卻忘了收起瓷碗,姚晴愛惜容貌,從水鏡中看到病容,不覺生意盡失,絕食求死。

  一時間,陸漸又驚又悔,虛握雙拳,呆在那裡。

  穀縝微一沉吟,忽地笑道:「陸漸,你遠離些。」陸漸不解其意,欲要詢問,卻被穀縝眼色制止,當下只得退開十丈,遙見穀縝俯身湊到姚晴耳畔,口唇翕動,說了一些什麼。

  姚晴猛然張眼,瞪了穀縝一會兒,忽地轉向蘭幽,微微點頭,蘭幽面露喜色,端來參湯,給她喂下。

  陸漸又驚又喜,又覺奇怪,見穀縝走來,急切問道:「你方才說了什麼?」

  穀縝笑道:「這話可能對你說,若是說了,姚大美人定要罵我。」陸漸見他神情詭秘,越發好奇,但無論他怎麼套問,穀縝只是不說。

  說話間,仙碧過來,說道:「穀縝,照我計算,昆侖山還有半日路程,可離帝下之都越近,越是叫人擔心。」

  穀縝笑道:「近鄉情更怯嘛。」

  仙碧搖頭道:「卻與鄉愁無關,你不覺得這一路上太靜了麼?」

  穀縝道:「是啊,是靜了些。」

  仙碧略一沉默,說道:「穀縝,你可想到,要是萬歸藏沒去西城,又當如何?」

  穀縝笑道:「若是那樣,論道滅神,勝負已分。」

  陸漸心頭一跳,仙碧亦吃驚道:「這不是賭博麼?」

  穀縝笑容稍斂,正色道:「這就是賭博,願賭服輸,我賭『馬影』就在西城。」

  仙碧呆了呆,轉過目光,看向西方空際,只見落日將墜,一座大山的影子被扯得細細長長,深深印入廣袤大地。

  西域

  一入昆侖山,地勢遽變陡峭,眾人棄了駝馬,步行上山,才過風火山口,天氣驟寒,幾陣白毛風吹過,竟落起雪來,雪花紛紛揚揚,扯絮飛綿,大如鵝毛,隨風撲來,割面生痛。

  陸漸望著風雪,暗生愁意,兩月之期已過去三分之一,縱是晝夜趕路,也不過趕到昆侖山口,前面的路還不知會有多長,姚晴卻已病得不成模樣。

  想到這裡,他心中刺痛,低頭望去,姚晴躺在臂彎裡,雙眼緊閉,有如睡熟嬰兒,因為眼窩陷落,睫毛顯得極長,掛著幾點冰花,輕輕顫動。

  陸漸不由將羽氅緊了緊,裹住少女露出的腳尖,將臉貼上那張青白小臉,冰冰凉凉,沒有半點熱氣,陸漸無端眼鼻一酸,幾乎落下淚來。

  「呆子。」姚晴忽地張眼,開口便嗔道,「你做什麼?弄痛我啦。」

  陸漸一愣:「你醒啦,怎麼弄痛你了?」

  姚晴伸出手,纖纖素手已失去昔日光澤,蒼白枯槁,嶙峋見骨,指尖拂過陸漸嘴唇面頰,笑道:「鬍子,你的鬍子長了,紮得人怪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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