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滄海Ⅴ | 上頁 下頁
二十四


  陸漸道:「媽,我,我……」還沒說完,嗓子已然微微哽咽。商清影笑道:「傻孩子,又哭什麼?唉,你這性子真不像你爹,倒有些像我。」言下似乎頗為欣慰,頓了頓,又道,「漸兒,媽也沒有別的念想,只盼你歡歡喜喜,不要這麼犯愁。你的心事,我也明白。天涯何處無芳草,天底下賢良淑德的好女子多得狠,改天,我定給你挑個好的……」

  姚晴聽到這裡,一股怒火從心底直沖上來,燒得雙頰發燙,不由靠著圍牆,渾身發抖,手攥胸口,幾乎兒喘不過氣來。

  沉寂時許,忽聽陸漸道:「不勞媽費心,孩兒已想好了,就這麼孤獨一世,終身不娶。」姚晴聽得一驚,商清影也啊了一聲,說道:「漸兒,婚姻大事……」陸漸長歎道:「媽,我意已決,終此一生,不再談論婚姻之事……」商清影道:「若是姚小姐……」陸漸接口道,「她不成的。今天在後堂,我與她相距不過幾尺,心卻隔了千里萬里。媽,我這一輩子渾渾噩噩的,總猜不透女孩的心思,等到做完那件大事,我便尋一個僻靜處,一心侍奉母親爺爺,至於別的,與我全無干係……」

  姚晴聽到這裡,只覺鼻酸眼熱,氣息不穩,忍不住吐出一口大氣。陸漸何等神通,立時知覺,喝道:「是誰?」姚晴正想屏息離開,不料白珍珠忽地叫道:「小姐,小姐。」

  叫聲方落,前方人影一閃,陸漸已攔在前面,見是姚晴,面露愕容。姚晴氣湧上來,狠狠一下將他推開,大聲道:「好呀,你孤獨一世,那就任你去了。我姚晴對天發誓,今生今世,我若再見你,便不姓姚。」說到這裡,眼圈兒泛紅,眼淚也要流下來,只恐被陸漸看到,步履如飛,向莊外奔去。

  奔了一程,遙遙看見仙太奴和溫黛在池邊賞魚。二人見姚晴神色悽惶,飛奔而來,溫黛詫道:「晴兒,怎麼啦?」姚晴如見親人,撲入溫黛懷裡,嚶嚶哭道:「師父,你帶我走吧,留在這兒,平白惹人討厭。」

  溫黛見她眉梢眼角,傷心之意多過憤怒,舉目望去,見陸漸立在遠處,逡巡不前,溫黛素來護犢,聞言暗惱,當即揚聲道:「小陸師弟,是你欺侮小徒麼?」陸漸漲紅了臉:「我,我……」溫黛方要細問,卻聽姚晴澀聲道:「師父,別理他,我一輩子也不想見他。」

  溫黛不知二人間究竟發生何事,卻知姚晴心眼兒最多,這少年卻有幾分憨直,緣由十九在這女弟子身上,無奈歎一口氣,說道:「好,好,我們走了就是。」說罷拉著姚晴,與丈夫逕自向莊外走去。

  來到莊門,忽見道上行來一人一騎,馬匹頗為疲瘦,騎者卻極英偉,布衣麻鞋,不掩眉間凜然之氣。仙太奴精於相人,見得來人,頓時暗暗喝一聲彩:「好個將帥之才。」

  那騎士來到莊前,翻身下馬,望著門首那幅楹聯,微微出神。這時忽聽有人歡喜叫道:「大哥。」姚晴聞言身子一顫,回頭望去,只見陸漸快步出莊,挽住那布衣漢子,滿面喜色。

  第五章 鴛鴦陣

  姚晴見狀,越發氣惱:「好小子,這當兒你還高興得起來?」拉著溫黛,步子更快。

  原來陸漸始終跟在三人身後,心中鬱悶,欲辯忘言,送到莊前,忽見布衣漢子,當真驚喜不勝,煩慮盡消,一個箭步趕將上去。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戚繼光,看到陸漸,也是驚喜,把著他臂笑道:「二弟,你怎的在這裡?」陸漸道:「一言難盡。大哥,你怎麼來了。」

  戚繼光說道:「我有事入京,聽說沈先生歿了。沈先生與我有恩,故來祭奠。」陸漸默默點頭,轉眼望去,見溫黛一行已然去遠,只餘三條淡影,當下歎了口氣,向戚繼光說道:「大哥,莊內請。」

  戚繼光來到靈堂,拈香拜祭,商清影此時已回到靈堂,也回拜致禮。雙方拜畢,陸漸將戚繼光引入內堂,二人同經患難,陸漸將戚繼光視如親生父兄,當下也不瞞他,將自己身世託盤相告。戚繼光聽得驚奇,連連嗟歎,說道:「兄弟,不料你身世竟然如此坎坷,更不料你竟是沈先生的嫡親兒子。看來也是天意,沈先生的志向,說不定要著落在你的身上。」

  陸漸道:「什麼志向?」戚繼光道:「你沒留意莊門前那幅對聯?」陸漸不覺啞然,那對聯他略略瞧過,此時卻已記不起來,這時忽聽有人笑道:「天得一則清,地得一則寧。橫批可是『四海澹然』?」

  二人回頭望去,穀縝冠帶瀟灑,逍遙而至。戚繼光起身拱手:「又見足下。」穀縝也笑道:「戚大將軍安好。」戚繼光笑道:「將軍二字愧不敢當,那日南京城頭,若非足下美言,戚某的屍骨早就爛在總督府的大牢裡了。」

  穀縝一愣,笑道:「將軍聽誰說的?」戚繼光道:「自然是沈先生了。」穀縝頗感詫異,心道:「沈舟虛竟沒隱瞞此事?真是奇怪。」他平生料敵無算,此時此刻,卻對那已死的大仇人頗有些琢磨不透。

  陸漸按捺不住,問道:「大哥,那楹聯與志向有什麼干係?」戚繼光道:「李太白有一句詩,叫做『天地皆得一,澹然四海清』,沈先生志向遠大,將山莊取名『得一』,正有掃殘除穢、安靖我大明海疆的意思。好兄弟,令尊壯志未籌,不幸身故,他的遺志,豈不要落在你的身上?」

  陸漸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心中感慨:「父親這一生,是正是邪,真是難說得很。」一念及此,問道:「大哥,南京一戰後,四大寇盡都喪命,難道還有倭寇肆虐?」

  戚繼光點頭道:「汪直死後,倭寇裡又出了一個新首腦,叫什麼『倉先生』,年紀不大,手段卻很厲害,打著為四大寇報仇的旗號,聲勢比起四大寇的時候還要浩大。更可慮的是,我軍精兵,多在蘇浙二省,倭賊避實就虛,常在閩省兩粵出沒,無惡不作,我軍一旦赴援,它又乘船直撲浙江,如此聲東擊西,鬧得沿海諸城十室九空,人人自危。」

  陸漸與穀縝對視一眼,已猜到「倉先生」的來歷,深悔當日一念之仁,放過寧不空,當下問道:「大哥和這支倭寇交過鋒麼?」

  戚繼光道:「我近日在外練兵,兵沒練成,未能出戰。」頓了頓,又道,「二弟,你還記得當日我兵敗之後,與你說過的話麼?」陸漸說道:「記得。你說了外省兵多有弊端,要想根除倭寇,非得本鄉本土的父子兵不可。」

  「然也。」戚繼光說道,「承蒙胡總督與沈先生採納此策,近日與我錢糧,前往義烏召集本鄉百姓,訓練一支子弟精兵。」

  陸漸精神一振,問道:「有多少人?」戚繼光道:「三千有餘。」陸漸皺起眉頭,搖頭道:「可惜太少!」

  「不少了。」戚繼光微微笑道,「兵不在多,貴在精練。古時有一位將軍,只率三千人馬,十四旬平三十二城,四十七戰,所向無前,嚇得百萬敵軍望風而逃。」

  「名軍大將莫自牢,千軍萬馬避白袍。」谷縝道,「戚將軍說的可是白袍陳慶之。」

  「正是。」戚繼光喜出望外,「谷老弟也讀史書?」陸漸奇道:「白袍陳慶之是誰?」穀縝道:「他是南北朝時的名將,擅長用兵,愛穿白袍,橫行河南之時,敵軍一見白袍,便會逃之夭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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