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滄海Ⅴ | 上頁 下頁 |
二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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穀縝笑容盡斂,扶案起身,望著堂外深深庭院,一字字道:「那是西昆侖的滅世神器。」 「滅世神器?」姚晴心神恍惚,喃喃道,「難道說不是武功?」 「當然不是。」溫黛道,「道理十分明白,思禽祖師胸懷天下蒼生,武功於他而言只是雕蟲小技,何足掛齒?他所說的無敵,必是這關係天下運數的神器。」 姚晴聽得這話,沒得心頭一空,她不惜拋棄所有,經歷種種艱辛,合併八圖,得到的竟不是夢寐以求的無敵武功,霎時間,滿心熱火盡皆化為萬丈寒冰,五腑六髒湧起無力之感,姚晴眼眶一熱,淚水無聲滑落,溫黛見她神色,暗暗歎氣,拉住她手,踱出廳外。 師徒二人徜徉庭中,看著假山嵯峨,蔓草青青,碧波池塘,騰起蒸蒸霧氣。溫黛見姚晴臉兒蒼白,心生憐意,說道:「晴兒,這世上財富權勢也罷,武功神通也好,都是不能強求的。試想兩百年來,『周流六虛功』的法門人人知道,但能夠煉成的,卻只有萬歸藏一個。還有男人們打江山,群雄並起,得江山的也總是一個……」 姚晴眼圈兒一紅,大聲道:「我就是不服,為什麼武功最好的定是男人,得江山的也是男人,我們女人,又哪一點兒不如他們。」 溫黛苦笑道:「晴兒。」姚晴自覺失態,咬著下唇,神色依然倔強。溫黛撫著她豐美秀髮,歎道:「傻孩子,武功好就快樂麼?西昆侖、思禽祖師的武功好不好?但他們一生大起大落,沒過上幾天逍遙自在的日子。得江山就快樂麼?多少皇帝死前都說:『來世不生帝王家』。這世上的大名大利,總是伴隨大悲傷、大寂寞,就像那棵樹,越往上去,枝葉越少,人也一樣,越在高處,越是孤獨淒涼。」 姚晴默默聽著,心中卻是半信半疑,忍不住問道:「師父,那怎麼才是最快樂的?」溫黛笑了笑,目光柔和起來:「這世間最快樂的事,莫過於遇上真心喜愛的人,他愛你,你也愛他,愛人和被愛,才是最快樂的事。」 姚晴輕哼一聲,噘嘴道:「這有什麼難的?」溫黛搖頭道:「說來容易,做來可不容易。就算你威震武林、贏得江山,也只能讓他人怕你,未必就能讓別人愛你。愛是誠心所至,容不得半點虛偽的。」 姚晴破涕為笑,說道:「那麼師父和師公之間,算不算愛?」溫黛笑而不語,目視堂中,柔情蜜意絲絲刻畫在臉上。姚晴見她神色,心底某處忽地空落落的,無從著力,不由垂下螓首,一時默然。 過了半晌,溫黛還過神來,忽地笑道:「晴兒,你喜歡什麼樣的人呢?」姚晴想了想,笑道:「我喜歡的人啊,像飛揚的電,奔走的風,熊熊燃燒的火,溫柔多情的水,能如紅日,普照萬物,能如大海,包容萬物,而且一定至情至性,只愛我一個。」 溫黛瞪她一眼,道:「想得美,天底下哪有這樣的人?」姚晴笑道:「是呀,哪來這樣的人?」說罷格格大笑,溫黛回過神來,拍她一掌,佯怒道:「壞東西,竟然捉弄師父。」姚晴道:「那師父你說,我喜歡什麼樣的人才好?」溫黛道:「溫和體貼,知寒知暖,時常將你放在心裡,能夠為你捨棄所有。這樣的人,就是最好。」 姚晴默然半晌,說道:「師父,我想去走一走,你放不放我?」溫黛道:「八圖已然合一,我扣著你也沒用啦。」姚晴作個鬼臉,笑道:「我只在莊裡逛逛,不走遠哩。」溫黛一笑,伸出指頭,在她臉頰上一點,那肌膚嫩如軟玉,應指陷落,又隨指頭離開,泛起一抹淡淡嫣紅,溫黛笑道:「你呀,好薄的臉皮。」她一語雙關,姚晴羞紅了臉,狠狠一跌足,徑向內院掠去。 山莊甚大,姚晴漫無目的轉了一周,沒看到想見之人,便在一座池塘邊坐下,瞅著一池碧水,水面幾隻不知名的水鳥嬉戲鳧水,蕩起圈圈漣漪,姚晴望著那些鳥兒,不知怎的,忽然有些羡慕起來。 正自出神,忽聽一個尖細的聲音道:「小姐,小姐……」姚晴只覺這聲音耳熟,一抬頭,忽見遠處一株合抱古柳,樹上昂首立著一隻巨鶴,巨鶴足旁,棲著粉團也似一隻白鸚鵡,烏睛朱喙,毛冠賽雪。 白鸚鵡見姚晴抬頭,又叫一聲:「小姐……」姚晴恍然大悟,喜道:「白珍珠,白珍珠……」邊叫邊是招手,誰知那鸚鵡卻不理睬,姚晴一陣愕然,驀地回過神來,笑駡道:「這個憊懶東西?」當下將左手小指含在口中,細細打了一個呼哨,右手捏成蘭花形狀。白珍珠見了,撲地展翅,從樹上落到姚晴掌心,纖細嫩紅的小爪攥住那根雪凝玉鑄的中指,連聲叫道:「小姐,小姐……」 白珍珠是姚晴從小養大,能識故主,姚晴幼時惟恐洩漏機密,馭鳥甚嚴,鸚鵡來去,均有特定信號,方才的口哨手印,便是喚鳥入掌的意思,若無這個姿態,白珍珠便是認出主人,也不敢輕易靠近。 姚晴見這鳥兒尚能認得自身手勢,當真悲喜交集,再聽鸚鵡叫喚,心頭酥軟,少年時的光景歷歷浮上心頭,恍然如昨,不由得眼圈兒一紅,淚水點點,滴在雪白鳥羽之上。 忽然一陣狂風,巨鶴從天而落,向白珍珠咕咕有聲,白珍珠緊貼在姚晴胸口,露出畏縮神氣。原來陸漸南來之時,走到半途,想到白珍珠弱小無能,一旦離了主人,必成猛禽爪下美餐,當下折回故居,將它也帶在身邊,只是人鳥殊途,一天一地,不能時常照應。巨鶴忠心耿耿,雖瞧不起這小東西懦弱無能,但主人既然看重,便挺身而出,日夜呵護。這兩隻鳥兒,一個雄偉傲氣,一個小巧精乖,一路上相伴而行,發生了許多趣事。 這時巨鶴見白珍珠投入姚晴掌中,念到守護之責,便飛了下來,出聲警示。姚晴見它神氣驕傲,便生不悅,一手叉腰,冷笑道:「你這只傻大個兒,想欺負我的白珍珠麼?有膽的,過來試試。」 巨鶴吃過她的苦頭,頗為忌憚,又見白珍珠和她親密無間,心中大為困惑,歪頭看了姚晴和白珍珠半晌,到底是鳥非人,參不透其中奧妙,眼見白珍珠無甚危險,便踱了幾步,展翅飛走。姚晴見狀,心頭一動:「傻大個兒是傻小子的跟班,我隨著它,說不定就能遇上傻小子,可是,可是我以前對他那麼心狠,這次見了他,又該說什麼好呢……」 心中猶豫,雙腿卻不由得動起來,向那巨鶴去處走了百余步,忽聽隔牆人語,其中一人正是陸漸。姚晴只覺心跳變快,心虛腳軟,停在牆邊,既不敢向前,又不願退後,只是豎起耳朵,屏息聆聽。 但聽陸漸歎一口氣,說道:「媽,我當真沒事,時辰不早,你歇息去吧。」 牆那邊沉寂片刻,忽聽商清影說道:「漸兒,你若沒事,怎麼還是愁眉不展的?」陸漸道:「我只是想到外面的百姓。我們在莊裡,衣食無憂,江南百姓,粒米難得,都在受苦呢。」 商清影道:「敢情你是擔憂百姓,我還當,還當……」陸漸道:「還當什麼?」商清影道:「我還當你仍為那姚姑娘犯愁呢。不過,你擔憂百姓,那是很好。你爹去世後,留了一些財物,你不妨變賣了,拿去賑濟百姓。若還不夠,這座『得一山莊』直一些錢,也賣了罷。」 陸漸高叫道:「那怎麼成。倘若賣了,您豈不是沒了住處?孩兒無論怎的,也不能讓你受苦。」商清影歎了口氣,說道:「當年流落江湖的時候,被仇家逼得緊了,我和神通還討過飯呢。富貴的日子麼?就像雲中鶴,水中花,看看也就罷了;窮日子麼,只要是和最親最愛的人在一起,也能叫人心中喜樂;只要你和縝兒在身邊,媽過什麼日子,也覺歡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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