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滄海Ⅴ | 上頁 下頁 |
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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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得如此通脫,陸漸始料未及,愣了一會兒,道:「你真不想為你爹爹報仇?」穀縝道:「沈舟虛死了,我向誰報仇去?除非父債子還。」 陸漸聽得心頭血湧,大聲道:「好,你狠狠打我一頓,出氣也罷。」穀縝望著他,似笑非笑,忽地伸手,在陸漸肩頭不輕不重打了一拳,笑道:「父債子還,這下你我兩清了。」 陸漸奇道:「就打一下?」穀縝哈哈大笑,笑了片刻,握住陸漸的手,收斂笑意,緩緩道:「陸漸,說真的,我如今什麼也不想了,只想和你做一輩子好兄弟。」 陸漸與他目光交接,心中暖洋洋,酸溜溜,不由點了點頭,慢慢道:「你跟我本來就是兄弟,今生今世,都不會變。」 穀縝笑道:「我這人貪心得很,不止今生,若有來世,我還要跟你做兄弟。」陸漸心頭一熱,大聲道:「好,來生還要做兄弟。」說罷兩人對視一眼,齊聲大笑。 笑了一陣,陸漸想起一事,從懷裡取出筆記中撕下的那頁紙,遞給谷縝,穀縝看了,問道:「這是哪裡來的?」陸漸說明出處。穀縝道:「那麼你怎麼看?」陸漸道:「我懷疑狄希和白湘瑤串通一氣。」 穀縝笑道:「不必懷疑,原本就是。白湘瑤死後,我爹在天柱山召集島眾,只有兩個人沒來,一是妙妙,一是狄希。妙妙留了條子,說是無顏見我。狄希卻是不告而別。料想他知道白湘瑤死訊,怕白湘瑤供出自己,索性溜之大吉。如今想來,南京城樓上的蒙面人是他,農舍裡下戰書的人也是他。但他當時不曾殺我,如今想必十分後悔。」 陸漸怒道:「這人十分可惡,還想對施姑娘無禮。」便將天柱山上狄希對施妙妙的作為說了。 穀縝冷笑一聲,淡然道:「這個九變龍王,清高是假,自負是真,自以為是,貪得無厭,不但要勝我,還要武功、智謀、情場,處處勝我,才能稱心。若非他這份貪婪,只怕我當真活不到今天。」 陸漸道:「既知他是內奸,就當捉他正法。」穀縝道:「我爹已派了葉老梵和明夷一起拿他,只不過『龍遁』身法獨步天下,打架未必厲害,逃起命來,卻是一等一的了得。鯨息、一粟雖強,卻未必奈何得了他。」說到這裡,穀縝擺手道:「不說這個啦。陸漸,沈瘸子給了你一根白玉簪吧?」 陸漸道:「是啊。」說著取出玉簪。穀縝道:「讓我看看。」陸漸遞給他。穀縝拿著,對著天光照了照,忽地轉身,背著陸漸鼓搗一陣,又轉過身來,將玉簪還給陸漸。陸漸奇道:「你做什麼?」 穀縝笑道:「以防萬一。」陸漸莫名其妙,將簪子收好,問:「萍兒姑娘怎麼樣了。」穀縝道:「她就在宅子裡,我雇了一個嬤嬤照看她。」說到這裡,眉間隱現愁意,沉默半晌,忽道:「陸漸,還有一件大事,十分棘手。」 陸漸道:「什麼事?」穀縝道:「我遇上敵手了。」陸漸奇道:「是武功麼?」穀縝笑道:「我這點兒三腳貓功夫,敵手滿天下都是。說的這敵手麼,卻是商場上的對頭。」陸漸咦了一聲,甚是驚訝,那神情仿佛是說:「你在商場也有敵手?」 穀縝道:「江南的饑荒你也見到了?」陸漸精神一振:「這事我正想和你商量,你計謀多,或許能想個法子。」 「我指的敵手,正是這個。」穀縝道,「這些日子,我也曾想法從外地調糧進入東南,不料遇上兩個難題。」陸漸道:「什麼難題。」穀縝歎道:「第一是買不到米。第二是買到了米,也運不進來。」 陸漸吃驚道:「怎會買不到米,難道其他地方也受了災?」 「不是。」穀縝搖搖頭道,「去年風調雨順,河北、山東、湖廣、四川,都是豐收。調糧救災本也不難,但不知怎的,暗地裡出現一股龐大財力,從去年秋天起,便暗中收購各地餘糧,不但價錢奇高,而且只進不出,當時我在九幽絕獄,全不知情,出來之後,查看各地帳目,雖覺古怪,也只當是奸商囤積貨物,並未十分留意。直到如今買糧救災,才發覺各省餘糧,竟已所剩無幾。」 陸漸想了想,說道:「農戶家裡大都自留谷米,我們不妨提高價碼,高價買入。」 穀縝歎道:「我起初也這麼想,但仔細一想,卻發覺大大不妥。倘若我高價買糧,正好中了對方的奸計。那時不但是東南危急,鬧得不好,便要天下大亂。」 他見陸漸神色迷惑,便道:「你認為那些人收購糧食,所為何事?」陸漸道:「自是囤積居奇,提高糧價了。」 「不是。」穀縝搖了搖頭,神色凝重,「他們的目的,是要禍亂朱氏天下,覆滅大明江山。」 他見陸漸神色驚疑,便取出一幅地圖,在桌上鋪開,指點道:「湖廣熟,天下足,東南各省亦是天下糧倉,自古便有太倉美譽。而今蘇、浙、閩、贛、兩粵、安徽,遭受倭寇盜賊肆虐,連年不收,天下糧倉,蕩然無存。如此一來,最好從湖廣調糧,但湖廣的餘糧已被收盡,對方還不知足,仍以高價收購農戶自留糧食。我要收糧,便須和對方競價,看誰出價更高。我剛脫牢獄之災,眼下所能支使的,唯有揚州鹽商、徽州茶商、桐城的綢緞商以及走私海貨的商人。先不說這些人未必都肯出力,即便出力,對方只需不斷抬高糧價,任我手上有多少銀錢,也會耗盡。」 陸漸歎道:「若是如此,也沒法子。老百姓的命總比銀子要緊。」 「即便我肯傾盡財力,也未必能夠濟事。」谷縝苦笑道,「對方買通江西盜賊,固守水陸要津,買到湖廣的糧食,也無法運入東南。然而對方與我這一番競價,勢必令湖廣糧價陡漲,農戶一見有利可圖,必然爭相賣糧,卻忘了銀子雖好,終歸是不能吃的。待到糧食賣光,饑荒自會悄然而至。不止湖廣,徽州、山東、四川以及其他各省,均可由此類推。說來說去,對方便是要借東南諸省這場大饑荒做引子,將天下糧食搜刮一空,鬧得全天下的老百姓都沒有飯吃。」 陸漸目定口呆,半晌道:「這麼說來,不買糧,苦了東南的百姓,買了糧,卻要苦了天下的百姓。到底是誰,想出這麼惡毒的法子?」 穀縝臉色微沉,冷冷道:「這法子以虛引實,以無轉有,深諳天道,滴水不漏,我想來想去,普天之下,只有一個人想得出來。」 陸漸心念數轉,驀地失聲叫道:「萬歸藏!」 一時間,二人沉默下來,過了半晌,陸漸問道:「穀縝,你不是他的傳人麼?這件事他沒給你說?」 穀縝歎道:「萬歸藏何等人物,我是他一手教出來的。他還不看穿了我?他心裡知道,我雖懂經商,但決不會做出這等不義之事。故而索性將我繞開,遠召西財神進入中原。」 「西財神?」陸漸詫道。 穀縝笑道:「有件事我不曾與你說。老頭子手下的財神並非只我一個,昆侖山以東,由我作主,昆侖山以西,另有其人。若我所料不差,如今四處收購糧食的,必是西財神那婆娘無疑。」 「奇怪。」陸漸皺眉道:「萬歸藏擾亂天下,為的什麼?」 穀縝笑了笑,說道:「起初我不大明白,如今大約猜到一些。你試想一想,他已有了天下無敵的武功,富可敵國的財富,還有什麼是他未曾得到的呢?」 陸漸想了片刻,搖頭道:「我想不出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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